宫部美雪的平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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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上,对《模仿犯》有一句评语:要么不看,要么硬挺到最后。首先是篇幅较长,BOOK1、BOOK2、BOOK3共有三部,但读起来很快,作为犯罪侦探小说,并不艰涩费劲,基本可以一气呵成。我读到的侦探小说也不多,先入为主地感觉应像福尔摩斯或林肯·莱姆一样,一团迷雾中在神探的带领下抽丝剥茧地找到罪犯,而《模仿犯》不太一样,很快就看到了真凶。

BOOK1为受害人视角,一起震惊社会的连环杀人案,遇难的全是年轻女性,围绕着她们的家人和亲属,生活突然陷入巨大的混乱和悲哀。凶手以部分扔出受害人遗物、尸体、甚至以公然给电视台打电话的方式,向警方和全社会发出挑衅。而在第一部的结尾,一起高速公路的事故,驾驶座两名年轻男子死于车祸,与此同时后备箱还藏着一名男性尸体。从前面的叙述中,读者几乎可以猜到,凶手就在这里,而他们竟然死了。

BOOK2为凶手视角,与前一部受害家庭的悲惨状况不同,两名真正的凶手和平跟浩美曾经大张旗鼓、满面春风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年轻,帅气,智慧,完美。从第一起错乱的杀人开始,到妥当、不为人察觉的善后处理,到后来越来越精密越来越周全甚至可称为完美的犯罪,两个人感受到一种激情、掌控和优越感。第二部的结尾同样来到这起车祸现场,后备箱的男子的确为浩美、和平所杀,浩美的确位于驾驶座,而坐在身旁副驾驶的并不是和平,是无意中发现浩美行径并力图挽救浩美的高井和明。

BOOK3开篇就是社会一致认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已出现且多行不义已自毙,但真正的主犯和平还活着,他惊奇地看到这起意外的事故,得知二人的死讯,虽然解决浩美跟和明已经在他的计划内,但他仍以最大的耐心也是唯一能有的态度等待着矛头指向自己,并准备应对警方的调查和盘问,直到有一天和平发现浩美携带的具有决定意义的手机滚落到无人触及的悬崖之下,不禁额手相庆,长出一口郁闷之气。和平出镜了,他以独立调查者的身份宣告案件的种种可疑之处和不合理情节,引入和明涉案证据不足、真凶X依然逍遥法外的惊世言论,一时间全日本的镁光灯都聚集到和平身上,包括受害人、媒体、记者和警方,和平也迎来了最后的归宿。

宫部美雪是一位冷静理智的作家,不论是对骨架还是细节都有着驾轻就熟的分寸感和控制力。简单梳理,都会觉得这部长篇小说在创作之初就已构思好精妙框架,脉络梳理得一清二白,预留也契合了所有的承接转折,每一步都超乎你的预测和想象,但在表述和印证的时候又平实舒缓,既不唐突也不牵强,在一个长达一千多页的谜题中,调动和拿捏读者的兴趣、敏感和可能产生的疲乏也是技术活。与此同时,在《模仿犯》中,有名有姓有职业介绍的人物共有43位,即便是长篇小说也极为少见,出场有长有短,篇幅有厚有薄,但都被作者给予同样的笔墨重视。每次阅读的时候,都一幅作画的场景,这位低调自持的女作家埋首于自己的群画像,有条不紊、巨细靡遗地勾画着每一个剧中的人物。角色有主有配,分量有轻有重,而只要来到了这一页,来到正在写作的这个角色,他就是当之无二的重中之重,这个人物被赋予骨血、思想和灵魂,他们在这一瞬间的喜怒哀乐都让人感同身受。

宫部美雪在日本被称为“国民作家”,可见其作品的普及性和接受度,这部小说也像是普通社会民众的生活画卷,似乎每个人都能在书中找到自己写照。虽然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但全书没有任何血腥或残忍的描述,甚至没有过多的凶杀描写,警方的介入也没有天赋异禀或具有特异功能的神探,作者有意抹去了推理小说的神秘性和玄幻性,像社会事件一样落点到普通民众之中,他们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以自己的观点和立场看待这起震惊的凶杀案。

唐诺曾写道:“‘国民作家’这个称谓,没弄错的话应该是日本人搞出来的,它至少包含了两个面向的意涵:对外的隔绝断裂和对内的普及一致,这个内外背反的特质统一成某种‘日本性’。”这种日本性,想必本国人读到和感受到的更多,而作为外域的小说读者,似乎也可从中略窥一二。比如有马义男,这位在开篇就出现的老人,是受害者鞠子的外公,一力承担起外孙女变故中家庭的重担。鞠子的父亲早已离开家庭,母亲则在噩耗中陷入无尽的悲伤,反倒是这位年已七十的老头,在面对罪犯公开的调戏、挑衅和刺激中,从无望悲凉中渐渐选择面对和承受,他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的智慧来自于沧桑复杂的人生阅历,他的直觉和反应来自于更广大和更宽阔境界里的因果关系,所以他无论是面对狡猾顽劣的聪明凶手、执着热心的独立记者、沉稳老练的内勤警察还是同病相怜的惨淡少年,都有着毫不逊色的理解力和判断力,他的魄力、坚韧和耐受性也是日本国民性中令人敬佩且不可动摇的一面。

回到故事本身的犯罪题材,封面上有句话:“没有相当智慧的人犯不出完美罪行:真正完美的犯罪,必须以绝对的恶为基础。”也许可以从这句话理解书名。我们说到,两名凶手可算是真正的青年才俊,智商高超,相貌英俊,在同辈中名列前茅,从普通意义上完全不应沦为杀人犯。而在此二人眼中,视角迥然不同,他们与被害的女孩无冤无仇,既不为夺财也不为劫色,不是常规意义上肤浅表象的犯罪,所谓的杀人完全是一种创作行为,是一出规模宏大、参与演员众多的舞台剧,被害的女孩是演员,只不过不像影院屏幕上虚假的演出,年轻女孩的痛苦、害怕、畏惧、乞求全部是本色且真实的演出。不仅如此,除了这些扮演殉葬的主演外,家属的痛不欲生、警察的忙乱调查、社会的巨大反响全部都是演出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在全社会的集体参与下达到高潮。而创作,不论是写作、画画、作曲还是犯罪,似乎从来不需要理由。从这个意义上说,模仿犯仅仅是一种单纯和绝对的恶,他不指向某个特定或具体的人,而是人群,具有任意性和随便性,或者说这也是社会群像的一个隐喻,真实的社会虽然未必都表现为凶杀,但也的确更为放任和淡漠,外表的繁荣和祥和之下,时时涌动着动荡和不安。不过也有好消息,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斯蒂芬·平克教授潜心十年的著作《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指出,人类自诞生之初就充满了血腥的战争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罪行,而现在的世界,是人类历史上最和平的时代,抑制暴力的心魔,激发人性中的善良天使,让人们渐渐控制冲动,对他人怀有同情和理解,有绝对的恶,也有理性的善。

我个人对宫部美雪充满敬意,这位一九六零年出生的平民女子,只有高中学历,23岁进入法律事务所担任速记员,晚上到小说写作研习班学习写作,四年后即以《邻人的犯罪》获得《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之后几乎拿遍了各大奖项,连续11年当选“日本最受欢迎女作家”,创日本史上最高纪录,被称为“平成国民作家”和“日本文学史上的奇迹”。与这一系列辉煌荣誉相对应的则是四十多部作品,平均每年都会有一到两部作品,其中还包括好几部百万字以上的长篇大作,字数之众、速度之快、质量之高都令人赞叹。评价一个作家该不该以数量多寡为其依据?同样出生于六十年代的美国女作家唐娜·塔特,每十年出版一部小说,迄今为止只有《校园秘史》、《小友》和《金翅雀》三部长篇,但这三部作品均颇受好评,既畅销又长销,足以奠定她在文学界的地位。我们只能说读者的福分在于有幸结缘各类不同的作家和作品。宫部美雪接受杂志访问时曾说:“对我来说,做一件工作,一定要流汗用力,才算是工作。”让我们也把这句话送给唐娜·塔特,以此表达对二位既苦干又有力度的女作家的喜爱和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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