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钟摆

这是我回来的第五夜,这是我的外婆没有在院子里的第一夜。

我的外婆戴个毛线帽子,穿普通老太太惯穿的,带花的毛线衣或者小袄子。从小,我和爸妈一回老家,我就觉得外婆一天到晚没有歇息过。她总是清楚明白的,春节里的鸡鸭鱼肉,年初面条里的葱花,中秋烤月饼怎么和面怎么烤,谁谁家有老党员该谋福利,谁谁家的小孩要取个小名…她迈动着穿着自己纳了鞋底的布鞋的腿,从堂屋到厨房,到牛圈猪圈,到鸡舍,到柴火房,到水池…她总是不停下来。

我从小和爷爷生活比较多,本身个性怪异别扭,不爱说话,加上各地习俗不同,小时候每次回有奶奶的表弟表妹家,心底都有种无所适从感。他们那么开朗直爽,做事灵巧大方,我却很难去表达沟通。外婆也不是那种嘴甜哄小孩的软糯老太太,她看到我表情会缓和,有时会微笑,但她很少一直逗我。(当然据说我小时候根本不会笑…)她总是忙的,炉子上还要添热水,柴火上还要炖鸡。做的酱、腌菜和卤腐要装好给我们带走,水果,鸡蛋,肉………

我以前总开玩笑说我们回老家就像打劫,因为总是当天来回,却带回好多东西…………

年长了些,不再那么怪异,至少外面看着是个还算不错的孩子吧,再回到家,外婆依旧是那样的。她仿佛一直一直不会停止。

可以说外婆甚至不是一个温和的人,蒙古血统铁家后代,凡事不会让须眉,年轻时候也是一身正气的人物,年老依旧。她会通过骂和催来表达要求,很多时候甚至显得蛮不讲理的急切和苛刻,其实却非常讲道理,看东西透彻又开阔。我跟她说过我不愿结婚生子的事,她只告诉我,你这种就是……我忘记了原话,是两句土俗语,大意是图年轻时候自在逍遥,也不必管养儿防老。她没有对我提出任何要求,只是这么简单地吐槽了我,简直客观。她那么清醒,思维那么清楚,我以为她会一直那么下去。

表妹说,“我奶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点点头,我俩捏着手、趁着抬棺人还没走远,朝着棺木跪下最后一拜。因为属相需要回避,我和表妹没能参与最后的仪式。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一切真实得虚假。

———

我从老家院子里带来了一棵多肉的叶子,但是死掉了。

后来她给了我一棵一样的,我把它种下,它活到了现在。

想念。

谢谢她、她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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