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玉对于自己的过去，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她的所在的家的主人——她的名义上的父母，并不是生下她的人。这一点她不曾悲哀，虽然她忘记了没有家的苦难的日子，却也知道只要有家可归就是幸福的。
但是她的继父对她不好。
他喝酒，总是红着脸骂骂咧咧的。赌博回来，看样子输掉了很多钱。妈妈性格强硬，不给他欺负的机会，那么如玉就时常是他的靶场。在妈妈不再家的时候，如玉不知挨过多少皮带的抽打。
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她眼看着一个人如同一颗草一样从夏天经历了秋天最后迎来寒冬，一天天萎靡虚弱下去。她绝望害怕到希望自己也跟着去死。
男人是在他的妻子死之后把她赶走的还是逼她自己逃走的，她已经不记得了。那天她孤身一人，却并不怕。太阳无情地落下之后，深蓝的黑夜映出大树漆黑的阴影。
她记得她来到兴隆镇时，天上正下着很大的雨，她一路跑来。已进入兴隆镇的地界，天顿时晴朗了。
她高兴极了，就沿着河边唱着歌儿走。
她看见鲤鱼一个飞跳落到了岸边，使劲地扑腾着却再也回不去了。它用身体猛烈地撞击着潮湿地土地，拍打得噼噼啪啪地响，好像要和河岸同归于尽似的。
她走过去蹲下来想要把鱼捡起，它却不停地弹跳着，不给她伸手触碰的机会。当她一把抓住鱼正要欢欣鼓舞的时候一下子滑落到河水中。
她并不慌张，她还想着刚才那件事，救了鱼掉进来了也不足惜。可是河水看着很浅，实际上深的地方却能没过她的头顶。她挣扎着，却越发感到绝望了，因为除了她自己，四下无人。
她看到那条鱼到了水中到处游着，像是得了新生似的，快活了。可是鱼并不会感谢，更别说报恩了。如玉感觉到自己好像会死掉，到了这个时候她又不会想要死掉，她想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但她没有想起救出那条鱼是否要后悔这件事来。
正下沉时，她被突然感到被一股很强的力量拖曳上来，浮出了水面。她又能呼吸了，便贪婪地吸气，她感觉这是她的新生。
面前的男孩体格很小，蓬蓬的头发，稚嫩的脸，似笑非笑的。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如玉笑着摇头，这过程很短，可就在这一瞬间里，她的眼泪疯了一样涌出来。她一把抱住了冬冬，出声地哭了起来。她记得自己不曾这样哭过，即使在继父的腰带下痛哭流涕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吭的，可是这时她真的是控制不住啦。
他们走在林荫庇护的路上，走在热烈的阳光下，走在油绿的田野间，吹着风，笑着。他们约定好，让如玉住到他家来。
一个星期后，她如约而至，冬冬的家既漂亮又温馨，他的家人对待她就像亲人似的。那一晚，她睡得甜美而安详。
她做了个好梦，梦见在她掉进河里的时候，也变成了一条畅快的鱼。她看见鱼儿靠过来仿佛对她轻轻诉说，却不知在说着什么。在汩汩流动的河水中，她感到一种温柔的力量。温暖的阳光照进水里，与涌动着的清凉交织着。
她不知何处是什么方向，只顾顺着水流动的方向游去。她一路游着，时而看到火光四射，轰炸的响声在耳畔回荡；时而看见成群结队的人在游走，他们口中说着听不懂的话；时而看到老人在笑，听到婴儿在哭……
直到天色由晴空万里到星月交辉，日落月升，她在静谧的星河与温柔的波涛里穿梭。她感觉到身体在不断的变轻盈，不断地像孔明灯一样上升。
直到小溪流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江河，变成了浩瀚无际的海洋，再往前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只有水，满世界都是水。她想着无法停留，只能按着这个方向向前。
后来汹涌的波浪被掀起来了，水下也变得动荡。她和其他的鱼一起，在巨浪中挣扎，在漩涡中迷失。一路上，她感觉晕头转向疲惫不堪，她想着，要逃离这里，只有一路闷头往前游。
再往后，不再有波涛汹涌，水开始变得温和。她感觉到自己在顺留而下，这种感觉就像坐缆车一样自由。她看见了她的同伴，都是一条条下沉的鱼儿。
众多的鱼跳啊跳啊，此起彼伏，仿佛在迎接什么，亦或者是逃离这里。可是鱼怎么逃离水的束缚呢？她也跟着跳啊跳啊，可是没人教会她要怎么跳，她也使不上劲来去往上跳，哪怕跳出水面一厘米。
头上的是什么？是一道桥吗，如玉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长的桥。桥上站着的人是谁？看起来是个凶猛的巨人，他一动不动，在守护着什么呢？她费了好大的劲，把身体探出水面，张望着。
那里还有一个人，他好熟悉，是谁呢？好像冬冬啊，难道就是他吗？
如玉以为到了终点，可梦却迟迟不肯结束。她还困在水中，想跳出而不得。就在她想办法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体变得温暖，又慢慢变得灼热，她有力气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明显地能感受到。
如玉看到冬冬好像遇到了麻烦，于是她想着赶紧上来吧，赶紧变回来，好去帮他呀。一个神奇的力量让她一下子窜出水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了空中，然后落到了桥上。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子弹一样冲出去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她还是一条鱼，这该死的梦。不一会，她呼吸困难了，却又不能回去，只能挣扎着，用身体奋力击打着地面。她愈加感到窒息。
没过多久，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来了，是冬冬。她有些惊喜和激动，却又感到安心了，也突然不再感到难受了，好像冬冬的怀里是一湾甜甜的清水似的。冬冬抱着她走了好久，她也不知道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她好像是笑着的，因为醒来时她的脸上也挂着幸福的笑。
早上天光正柔和，世界的呼吸异常沉稳而匀称。在一旁的冬冬睡得很香，他的睡颜如同一个小婴儿。
她俯下身子，把头探到冬冬的脸跟前，用低柔而活泼的语调说：“冬冬，”这时，冬冬忽而打了个战栗，醒了，“快起来吧，你说今天要证实我到底是不是一班的学生的。”
冬冬撒娇般嘟囔着：“这种事还要证实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他没有睁开眼睛，看这架势，是要继续睡的。
冬冬的闹钟不醒，他就不会起床，同样的，闹钟一响，冬冬也不会在床上多呆一分钟。
如玉看着又一次睡去的冬冬笑了，自己穿好了衣服，起床了。
冬冬在冥冥之中暗自疑问：我何时说过要证实你是这个班的学生？末了，他心里一惊，弄得他心跳加速。那一瞬间在头脑里闪过的念头是：之前我一直说着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为什么要提起他？
而此时的如玉不知该做些什么，她轻轻地走下楼去。冬冬的父母睡得正熟，国栋的房间是空的。她又走出了房门，来到庭院。早上的阳光既不刺眼也不热辣，晒在身上很舒服。空气干净得像是被洗过了，让那些花花草草也有了更明丽的色彩。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她也不属于这里，生活没有这么安逸和幸福吧，这一切来得没有那么容易吧？她无缘无故地怀疑起来了。
那下一次醒来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