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窗君
按：古之为学，幼而开蒙，成则植慧，长为培仁，老宜养心，今之为学难矣，呈杂、乱、急、误、慎之象，长者急心、闹心、忧心，学者厌学、逃学、瞎学，育者应试学、填鸭学、拔高学，成学殇之势，致高才不能进优学，寒门苦读难出头，挫伤仲永之潜质，争名次害同窗、家长舍命陪读。这些都无力地呼唤和拷问着：“孩子怎么了？家长怎么了？老师怎么了？教育怎么了？”
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灰蒙土脸、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无时无刻都在梦想着能够走出那曾经生他养他的那山那水那地，带领他们的后代子孙出逃到光怪陆离、无限精彩和梦想，随处可捞金的城市，改变与生俱来的身份和命运。老人们总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孩子好好学习，你才能脱离这贫苦的命运，否则就要一辈子耪地球”。这些都是庄稼汉挂在嘴边的教育子女的话。惨酷的现实也确实如此，在我的记忆里真有这么一个人，读了十几年书，却没有考上大学，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回家种地，被乡亲们嘲笑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古往今来，生活在社会底层特别是庄稼汉的孩子要想出人头地，寒窗苦读、登科进仕无疑是“鲤鱼跃龙门”的捷径，然而当今社会竞争之激烈，“官二代”“富二代”占据教育的大量优质资源，寒门学子“鲤鱼跃龙门”的梦想一再被扼喉，即使有机会一飞冲天，也往往需要付出数倍乃至数百倍、几代人的汗水和家庭付出，冒着举家返贫的风险。现实如是惨烈，却吸引着寒门学子如飞蛾扑火一般，拼尽全力去争夺那剩得可怜的、愈发狭窄的独木桥的立锥之地，回首望时，身后哀鸿一片，但是他们仍然前赴后继、怀揣一线希望的拼命自我救赎，坚定地挣扎在城市的边缘。
01
老梁是生活在里河东岸的庄稼人，上学时正逢学风不正，学生不好好学，老师不好好当，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了。他媳妇儿墨水也不多，可聪明能干，吃苦耐劳，婚后育有一女，视若掌上明珠，时时自感学问不足，常引以为憾。总以在县城工作的哥哥为榜样，立志要将女儿送入大学，试图挣脱梦魇一样的苦难生活。
从早到晚没闲着的夫妻俩，累得全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沾床头就再也不想起身，可这一天真的没有白费，欣慰的是女儿终于升入初中了。看着难得开心玩一天的雪儿，脸上挂满了笑容，好像梦里都在笑一样，夫妻俩斜靠床头索性发起了牢骚。
“下周一，孩子就上老城初中了，真不易啊。这事还真得感谢人家二顺呢。”女人先唠叨了一句。
“也真是的，钱早就给老大半年多了，也不当回子事，亏得咱还总催，你说说，前天才给信儿，说办不了了，你说我上不上火？不过话说回来，老大跟咱爹一样，人老实本分厚道。可他大小也是个官儿，话说得一点也不硬气，哎，还生气不得。”老梁现在还憋着一肚子气。
“也是的，人家二顺吧，压根咱都没当回事，那天你我也就是发发牢骚，没承想就那么话里话外一说，一分钱没掏，录取了，你说这事儿整的。”
“谁让人家二顺朋友多，路子广呢，话又说回来了，这十里八乡的那个不认识二顺，那就是个地道的“公安局长”，谁都卖他的账哩。”
“你说也是咱宝有这命，二顺正好认识教育局长的宝贝儿子，儿子把老子的家都当了，一句话，就一句话。”
“这才是“一物降一物”呀，关键是找对了人。孩子上学可不仅仅是分数那点事，咱村比雪儿分高的有的是，怎么着，没门没钱就是去不了，谁也没辙，想卡你，片外，分低，有的是不让你上的理由。”
“就说这片外吧，咱那儿的中心小学，前几年十里八乡都在这儿上，河南五村谁不是抢着来，教出了多少好学生。可前年乡里把新校建好了，生源也没了，好老师也都托人调到一中去了，谁还愿意把孩子丢在这个破学校啊！这个是片内，可也没人上啊！还不都是托门巴伙挤破头去老城中学上。这年头，老师的孩子不交钱，不送钱，上学也没门儿啊。”
“先不说这些了，明天就开学了，在小学时，每个学期还得给班主任送点、请请，这都初中了，为了雪儿还得随大流儿啊，要不还让二顺给牵个线，看看咋弄合适？”
“那还用说，早就听说这初中攀比更严重，老师也是人手一份家长册，家里有个大情小事，你说咋的？一个电话过去，哪个家长不是想尽心思去办，比自己家的事儿还上心呢！”
“要不咋办呀，哪家上学不这样，好像戴上个紧箍咒儿似的，学校有点风吹草动，那个家长不心发颤，就这样还不知道将来咋样呢？读书读了十几年，最后找工作还得人，还得钱，唉！”
“谁说不是呢，这啥时候是个头啊，我就盼着咱这妮子能好好学，有点出息，将来当城里人，别再像咱们这样一辈子和地球打交道，累死累活。”
“我也盼咱妮子能有个好前程啊，那也得拼命干啊，人家有钱有势的孩子，起点高，咱们只能拼死拼活地挣点钱，再碰碰运气，富贵不由人啊。”
“那也是事在人为，富不过三代，穷也不过三代，妮子肯定有福气。”
……
此时的夜更静了。
“啪啪啪”
“唉，呜呜呜，娘，我好好上学”，只听得隔壁二栓又被她娘打得半夜鬼哭狼嚎。
“让你不好好上，你爹拼着命供你上学，你倒好，还和那些五狼混鬼天天逃学，你就是个白眼儿狼。”
“看你还敢不敢逃学”，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将夜色拉开了一个可怕的裂缝，似乎都在窃窃私语。
“那娘也太狠心了，也没这么打孩子的？昨天我在路上碰到那孩子，全身都没一块好地方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要不咱们过去劝劝去”，雪儿她娘又有点忍不住了。
“劝啥劝，那疯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时候她可是全村的才女，一分之差落榜，她爹把她嫁给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了，大儿子生得机灵又聪明，可偏偏出事了，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下子精神失常了。小儿子贪玩不长进，天天挨打，这都是命啊。咱有啥法呀，只能盼老天有眼吧！”
“娘，我好好学，您别打了。”
“儿子，你别再走你娘的老路了，不要怪你娘心狠啊！”
……
这可怕的夜色、可怕的裂缝在这样的小村庄时隐时现，惊扰着庄稼人的城市梦。
02
是夜，星空变得越发明亮起来，原来是光洁的月亮照走了满天的云彩和眨眼的星星，绕到了西边缀满饱满深红的枣树上方，倾泻了一地的光亮，如雪如沙如梦，这个时候连村边养殖场的狗吠声都停了下来，可还有几户人家没有入睡，其中一个窗户还在发着幽幽的光，隐隐透出一大一小的身影。
“梦儿，这两道应用题，你再好好想想，做完这两道，就可以睡觉了。”
“爹，再提示一下呗，要不我用用学习机，成吗？”
“再动动脑筋！”
“爹，这两道我是实在不会啊！”
“这样吧，破例用下学习机，下不为例。”父亲无奈地一甩手，指了指旁边放着的上周新买的学习机。这也是两口子咬紧了牙才买的，心里既舍不得，还总怕孩子产生依赖。孩子刚上初中，自己的水平就辅导不了了，大多数的题目两口子都是大眼瞪小眼，干瞪眼一个也不会呀，有时候真有点怀疑人生，当时他俩儿初中时怎么过来的，不知是自己没学过，还是现在的课程难了？难怪家长们总说，现在课本赛过天书，现在的考试五花八门，有时候真想一狠心，不让闺女去上学了，可就是下不了决心啊！用娘对他们哥仨儿说的那句老话，“只要你们肯学，爹娘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供你们，除非你们不上”。回过头来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现在还在东奔西走的在朝不保夕的破厂子当电焊工卖苦力，媳妇儿起早贪黑给人理发挣钱养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舍得啊，自己再苦再累，也要给她铺一个强一些的路吧？
这孩子倒是聪明，只打开学习机望了一眼，就关闭了学习机，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把作业做完了。
“梦儿，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他看着女儿每天疲惫的样子，很是心疼。这时，他才醒过神来，看了看门上的电子钟，显示已后半夜了。他忍不住拨通了媳妇儿的电话。
“还没忙完吗？”
“哦，刚忙完，明儿早上3点要做一个新娘妆，我一看点儿，都这时候了，干脆就在俺娘这儿躺会儿得了。诶，雪儿的作业完成了吗？”
“放心吧，完成了。”
“这几个月，辛苦你了。前几个月，你忙着找工作，我店里忙，没时间管她，一下子由前十名出溜到了后十名，那时候还整天喊着要到中城去他大大那住呢，这不前三名没进，还倒退了不少，就谁也不让提去中城的事了，这事儿闹的，都赖咱俩啊！”
“一提这事儿我就长气，先不说别的，就说孩子这作业。刚七岁，咱那时候也没那么多作业，只有个寒假生活和暑假生活，那还是最后几天胡乱写写抄抄了事，该上大学还上大学，更没几个“四眼的”。相比咱雪儿，咱那会儿才那儿到那儿，根本不值得一提，现在作业天天堆成山，抬不起头来啊，学校还天天嚷着减负，这都减那儿去了这是？”
“说的也真是的，语文还凑合，小学数学题都难得我一愣一愣的，英语更是一窍不通，天天查手机。有点钱的，也和城里人学，天天送孩子上培训班补习。你说咱那时候，老师腰疼的直不起来，跪在椅子上板书，现在呢？要不咱也花点钱，给孩子找个靠谱点的培训班，补补课。”
“补啥啊补，课上不教，课下开班，课上不学，回家学，还美其名曰：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都是啥玩意儿？”
“都不说了，老师也不容易啊，也得挣钱养家糊口啊。再说了哪个老师不愿自己的学生有出息啊，招进来的学生都是“富二代”“官二代”，比吃比喝比穿，就是不比学习，真正靠真本事考出来的踏实本分孩子也没几个。讲了也是对牛弹琴，这样的孩子还说不得打不得，动不动就一告二跳三上吊，你没看网上说的，一个男老师批评了学生几句，学生一赌气就跳楼了。还有更极端的直接拿刀把老师捅了，还有没有师道尊严，这老师也要生活，也是人啊，整天面对着这些“富二代”“官二代”，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进退两难呀。”
“我倒不是瞎撒气，也不是舍不得花钱，她大大说的有理，把孩子推向培训班，就等于推卸责任，我还是边学边教吧，顺便我也提高一下。”
“主要是你太累，白天起早贪黑地接送，白天还要跑30多里去上班，晚上还陪孩子到深夜，也心疼你啊。”
“这有啥办法啊！娘总说，那时候，孩子上学不用管，现在的孩子不管都不行。社会风气都变了，哪里还有孩子把心思放学习上，不是天天抱着手机玩，就是天天疯跑，一点正经事儿都没有。小刚的儿子幼儿班都戴近视镜，还有小李、小赵家的还都戴镜子呢，都不到五岁啊。”
“这话又说回来了，作业多也不见得就好，学得孩子都厌学了，天天玩手机，看电视，打游戏，现在还添了个抖音，还学啥啊学？”
“你这算说到点子上了，手机真是个害人精，还有手机游戏，咱哥家的儿子天天抢着个手机，除了吃饭、睡觉，手机不离手，爹娘全不要了，连自己的眼也不要了，这都啥孩子，这是？”“咱闺女儿倒是听话，但在这个大染缸里，迟早会受影响啊。”
“说一千道一万，这作业还是要做啊！”
……
夜已深，有的人梦已散，有的人还未入梦，这是怎样一个夜啊！这月西沉的厉害，把四下里换上了银装素裹，一起来装点着这隐约不同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