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话题 | 一间酒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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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我搬到了一片沿海半山的社区。街道干净整洁,蓝白色的天空,铅色的街道。在此间穿巡,经常能见到那种让人欣羡的花园洋房。半高精致的白色篱笆,不经意间瞥进去,是任何一个欧美中产阶级心中的“郊外梦”。

有时候某种宁静会让我瞬间心碎,因为觉得太多美好太像一场假象。

那时开学已经三个月,而我在大学宿舍已渐渐住腻。人生中开始希求一种贲张,一种本质的改变。具体什么样的改变我不知道,但只知不能像眼下这样。

留学生应该都体会过这种留学时的落寞和孤寂。当一切文化的繁华和新奇开始落幕,你所面对的,只是一种大片大片自由时间和“几乎不知道干什么”的校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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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很多同学都跟我说在国外的那种很深的孤独,因为无法融入英国人的“圈子”,始终有一层看不见的膜横在自己面前。我说为什么一定要进入或融入别人的“圈子”,你完全可以建立自己的“圈子”,然后让别人来“融入”你。

我在贝蒂的推荐下搬到这片叫“宿醉”的社区。贝蒂是当时我所住宿舍的兼职接待员,她本身也是学校的学生。英国人,棕色头发里挑染出金黄和一种油画上才有的特别绿色。我平常在楼下洗衣房等衣服烘干或打桌球的间隙时会和她闲聊几句。

“有一片社区叫’宿醉’,”她说,“因为那里离本市的各种酒吧都非常近,喝醉的人常借住在那里的朋友家。那里离海滩也很近,所以你如果喜欢清晨去海水边跑步、周末去海滩晒太阳,都是近水楼台。而且它离大学也不是特别远。”

于是我立刻决定下来,要搬去那个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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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我每次放学会坐公交在山脚的一处小站下车,然后沿着山势向上爬,走到我的居所。那片社区的房子是一层一层的。每一层,都是一片堆叠的房屋。道路两旁,沿着山势而建的,是各种Pub、卖酒零售店、巴基斯坦人开的小超市、托儿所、社区健身馆……还算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社区。

住在这种社区的好处是你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出去,都是一幅绝美的画。早晨起来沿着山坡走下去上学,你会以俯视的角度看见顺势而建的各种颜色的房屋、以及更远处位于盆地和另一个山坡的社区。苹果绿色的房子,就在你的左手边,它的旁边则是一座无比静谧的社区教堂。再往上,是大片大片肥胖的白云,衬着身后浅蓝色的天空,一切正像典型欧洲小镇中的一个梦。

我第一次走进虎虎酒吧(Tiger Tiger)是因为酒吧的名字让我想起威廉·布莱克的“Tiger tiger burning bright,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酒吧最别致之处是建在沿海的高坡,几乎是一处悬崖地带。从很多扇窗口往外看,都可以看见脚下翻滚的如蓝黑墨水般的大海。这是让我觉得它最苍漠的地方。

在寒冷的冬天,我徒步上山,只为着在异国寻到这么一处,天涯的温暖。

它是一幢典型的都铎风格建筑:上部红砖墙体,下部浅色石材。蓝绿色的门牌装饰,用黑色毛笔质地的颜料大声书写“Tiger Tiger”。复杂、阴暗又有不可抑止的诱惑,宛如布莱克本人。

推门而入,首先是一架像所有闹鬼电影里出现的那种残旧、黑白相间甚至挂有些许蛛网的老钢琴。不远处摆着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写字桌,上边零零碎碎放满了一切细节:台历、古旧订书机、er钻孔机、邮票匣、信封档、裁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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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吧台,放下沉甸甸的装满书和笔记本电脑的牛皮斜挎包,对长得很像龙纹身女孩的酒保要了一杯Scotch。

酒保丹尼斯是一种很有特点的人物。她真的很像《龙纹身女孩》里边那个角色。丹尼斯后背有没有龙的纹身我不知道,只知道她们共同散发出的那种阴狠和温暖并存的气质某种程度上很让人觉得一种特别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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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到英国的第一个月和朋友一起去Blockbuster租了几盘DVD,第一部看的电影,就是《龙纹身女孩》,瑞典版。当时这部电影对我的震撼算是为即将到来的“资本主义国家生活”拉开了序幕。那种崭新的女性角色几乎是我在以往文学作品里没有见过的。既坚强,又美丽。虽然女权主义者很诟病她隆胸那个情节,但我觉得她仍然是文学史上一种前所未有的powerful女性角色。

多年后我想我仍会记起自己走进虎虎酒吧的这个夜晚,仿佛是进入“另一层自我”的某种标志,某种过去在“别人的标准”中建立的自我开始坍塌的节点。

像一道闪电划亮漆黑的房间,一瞬间所有过往和错误,都变得异常清晰。

从此以后我开始不定期去虎虎酒吧。有时一个人去,有时和别人一起。在那里弹过琴、唱过歌、参加过open Mic和宾果游戏,还,甚至,写过论文。

虎虎酒吧最好的一点就是它全天都开放。其实我现在想它某种程度上也许不只是一家酒吧。“虎虎”基本上就是丹尼斯本人的一种放大的“生活方式”。谁说“自我”就一定是不好的?她从家里继承了这间酒吧和部分遗产,平时给别人写写程序也能收益不菲。所以“虎虎”才得以这么任性和恣意。它从早上开始供应各种早餐和咖啡,然后是brunch、lunch。下午有简单的下午茶,接着是晚餐和真正的酒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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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带着一个久别重逢的闺蜜去虎虎酒吧。那晚正好是足球夜(我完全不知道这一点)。我们去的时候,球赛刚好结束,酒吧里仍然聚集了大量看完球赛的脸上画着各自支持球队彩绘的人群。

我和朋友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在一扇幽静的长窗旁。头顶吊灯闪着昏黄的光,这种暧昧的黄色衬着长窗边坠着的红色天鹅绒窗帘显得一种神秘诡异的美丽。而窗户玻璃上却喷着些许朴素的彩色,似乎努力在叙述什么图形,而终于被它自身的流光溢彩所冲淡,荡进窗外不可知的深夜中去了。

朋友很弱地点了一瓶低酒精的Breezer(我真的被她气死),丹尼斯朝我眉毛一扬。然后没过多久,一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嬉痞走过来和我们说话。他不是英国人,应该也是某个欧盟国家的外国人,不是西欧而是东欧。

我们把他打发走了。后来那晚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看见他一个人端着一瓶啤酒空荡无着地在酒吧里晃来晃去,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外国人在异乡的孤独和寂寞,或许都很相似。

有的时候,我们去酒吧只是想“见人”。正如村上春树所说,看海看久了想见人,见人见多了想看海。

有一次在酒吧里遇见了纪录片专业的休。休是年37岁,伦敦人,拿全奖来读我们学校的硕士,因为他本身好像已经有一些作品。

37岁,是一个即将真正接近“中年危机”的年龄,但是休却比酒吧里的任何人都显得要坦然、幽默、享受生活。他坦言自己一直以来也没赚到什么钱,“只是刚好够自己生活”。他刚从马来西亚生活七年回来,因为“白种人在马来西亚生存还是比较容易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教英语”。但是他又用在马来西亚赚的钱去南美洲旅行了三个月,花的比较任性。

晚上离开虎虎酒吧回去的路上,我总是能在一条街道、两排房屋的夹缝间,看见码头边那个飘渺的摩天轮。摩天轮在黑色夜幕下闪着一种似乎属于巴黎的华丽灯光。一切仿佛在那个夜晚中分外明亮、充满希望,宛如当时的我们的前途。留学本是一种多么好的“重新洗牌”的机会。现在想起我们还是虚度了很多。然而这一切又究竟能怎么办呢?或许就是“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这或许也是张爱玲晚年写《同学少年都不贱》的深意。年轻时,你们或许都很相似。但很多差距,原来在当初无限的细节选择间,就早已铸成。

黄色廊灯衬着典雅的白色房屋,灭掉的黑暗,以及更远处海边的星星点点。每一处灯火,都代表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然而我们的人生,又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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