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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开：东瀛日本的上下三千年（16）天下英雄谁敌手，源平（上）
日本古典的军纪物语里面，提到源平征战，往往习惯比附成中国的楚汉争霸。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说来有趣，这扮演西楚霸王角色的，不是在西的入道相国平清盛，也不是关东的鬼武者源赖朝，而是崛起信浓的旭将军源义仲。
源义仲论起排行来是源赖朝的从弟，他父亲源义贤是赖朝父亲源义朝的弟弟。当年源义朝和源义贤兄弟间因为镰仓领地的纠纷大打出手，义朝进京奉公的时候义贤再次上门理论，义朝这边留守的正是源赖朝的长兄恶源太源义平。源义平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带着人马突袭叔父源义贤，将一门老少良贱统统砍死。
小名驹王的源义仲才两岁，源义平命令畠山重能斩草除根，畠山重能不忍心，托付给了斋藤实盛，后者又辗转托付给了信浓木曾谷的豪族首领中原兼远，这才留下驹王丸的性命来。
驹王在信浓的大山里面蛰伏修行，等到稍稍长成，偷偷潜入京都，模仿祖先八幡太郎源义家的旧例，在石清水八幡宫加冠元服。元服时源义仲感慨宗族凋零，立誓要讨伐平家，光大源氏。回到信浓以后，他勤修武艺，结交土豪，默默等待时机。
源行家行走关东，也带了一份以仁王的令旨给到信浓的源义仲。源义仲大喜，立马揭竿而起，麾下樋口兼光、今井兼平、根井行亲、楯亲忠四名武士壮勇彪悍，号称“义仲四天王”。还有一个南都奈良的僧人觉明，年长而有奇计，留在义仲身边出谋划策，地位仿佛范增之于项羽。
源义仲的正妻是中原兼远的长女山吹御前，另外一个红颜知己是中原兼远的次女巴御前。传说巴御前武艺高强，容貌过人，好似虞姬再世。如此英雄美女俱全，虎将谋臣同在，源义仲登高一呼，信州全境尽皆臣服。
公元1181年六月，越后国的城长茂奉六波罗平家之名带着数万大军讨伐信浓的叛乱。源义仲将兵三千人，在千曲川横田河原迎战六波罗军。他将军队分为七队，在战场各处张列赤旗，城长茂以为眼面前是前来助战的平家势力，毫无防备。等到双方接近，源义仲的七队人马一齐放下平家的赤旗竖起源氏的白旗，大声呐喊，撼天动地。城长茂军大惊溃败，一泻千里，源义仲衔尾追袭，直下越后国府，北陆诸国成为义仲的囊中之物。
第二年高仓宫以仁王的遗子流落北地，栖栖遑遑无所依靠。觉明劝源义仲先下手迎奉王子为主，有此大义名分在手，越后才能压过镰仓一头。源义仲听劝，将以仁王遗子迎到越后，称为北陆宫。如此一来，越后的气势大盛，六波罗平家在西，镰仓源赖朝在东，源义仲独据北陆，俨然成三足鼎立之势。义仲尽占天时人和地利，声威之重，连两位叔父源行家和志田义广也前来投靠。
源行家当初在关东东奔西走散布以仁王讨伐平家的令旨，自己也心热，于三河、尾张两地召集一支军马也想跟平家过过招。显然人有所长，源行家的长处在煽风点火，赤膊上阵就吃力了一点，一仗下来全军覆灭，仅以身免。逃到镰仓，源行家自忖是长辈，恬着脸跟源赖朝讨要封地，被源赖朝断然拒绝。源行家大感失望，叛离镰仓，投奔北陆去了。
常陆国的志田义广与源赖朝同属清和源氏，他联络了上野国的足利忠纲打算带队奔袭镰仓，消灭源赖朝，取而代之。结果在下野国野木宫一场恶战，兵败当场。志田义广眼见关东一带都是源赖朝的天下，绝无藏身之地，于是也逃到了北陆源义仲那里，但求苟全。
值得一提的是野木宫战役里面源赖朝的异母弟弟蒲生冠者源范赖出兵参阵，颇有功勋，很得源赖朝的赞赏。源范赖后来青云直上，做到源氏的征西军总大将，那就是后话了。
源义仲这边招降纳叛，来者不拒，源赖朝可就不乐意了，率兵直入信浓，进逼越后。源义仲不愿同室操戈，就将嫡子源义高送到镰仓作为人质，算是变相地认可了源赖朝的源氏栋梁地位。北陆、关东两地和议达成，义仲于是全心全意地开始了烈火燎原一般的京都攻略。
公元1183年，源义仲侵攻如火，横扫越中、能登、加贺三国，势力进入越前，窥探京洛。
此时平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入道相国平清盛早已过世，继任话事的是平清盛的第三子平宗盛。平宗盛个性凡庸，胆小游移，他一上台，平家的政权便陷入到动荡不安的状态中去了。
四月，平宗盛毫无反省地再次任命兵败富士川的樱梅少将平维盛统领十万大军进军北陆。越前首战取胜，而后再战越中般若野，对阵义仲四天王的今井兼平，六波罗军小有挫败。
六波罗军稍稍整顿以后分兵两路，主队平维盛、平忠度七万人驻守砺波山，次队平通盛、平知度三万人驻守志雄山，两边互为犄角，互相支援。北陆源氏军队见状，一样分兵攻打，源行家带一万人佯攻志雄山，源义仲自己率领四万人强攻砺波山。
砺波山南麓有一处名叫俱利伽罗的山岭，沟壑嶙峋，地势险要。平家在此扎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日白天的时候，源义仲在山岭东麓列阵，只派出少数知名武士前去单挑。平家不知是计，诸位大将逐一出来应战，回合反复，弓马骑射，各有输赢。
及到天黑，平家武士人困马乏，回到大营歇息。正懈怠时，源义仲这边放出数百只事先预备的公牛，牛角上还绑上了火把，驱赶着直冲平家大营。平家的军兵毫无防备，惊慌失措，向后逃散的时候又遭到事先迂回身后的樋口兼光的伏击，混乱中平家大军在狭窄的山路上挤做一团，无数技艺高强的武士掉落峡谷，粉身碎骨。
大获全胜的源义仲跟源行家合兵一处，又击破了志雄山的平家次队，阵斩入道相国之子平知度。
溃败的六波罗军逃到加贺国的篠原，返身摆下阵势，迎战追击的北陆源军。一败再败的平家将士终于抖擞起了精神，与源义仲的军队战了一个旗鼓相当。只是这次，平家的武士再没有了退后的余地，他们的身后，就是光彩华丽的京都。而六波罗平家，已经再也拿不出一兵一卒来抵御源氏的进攻了。
篠原战役中，曾经救下源义仲性命的老将斋藤实盛身在平家门下。他有意一死来报答平氏往日的恩义，唯恐自己满头白发被敌人轻慢，便将须发染黑以后慷慨赴死。源义仲见到斋藤实盛的首级，用水浣洗，果然白发皎然，不觉潸然泪下。
七月，源义仲的北陆军迫近京城。高僧觉明联络了比叡山延历寺的僧众，南都北岭的寺社势力一向遭到平清盛的打压，而今天翻地覆，各处的僧兵欣然降服，响应源义仲与平家为难。
此时的六波罗平家可说是山穷水尽，再不能搜刮出人马器械来抵挡源义仲了。平宗盛无可奈何，裹挟了安德天皇与传国神器，抹着眼泪退出京都，逃往福原，后来又觉得福原不可靠，干脆坐船出海，行往西国。
七月二十八日，北陆军志气高昂地开进平安京，源义仲与源行家身着战袍前往莲华王院拜谒之前躲藏起来的后白河法皇。法皇重开院政，颁下院宣指西逃的平家为朝敌，封源义仲为左马头兼越后守，源行家为备前守，各处没收的平家庄园领地五百余处尽数赏赐源氏。源义仲拒绝越后守的任命，向法皇讨要一贯由源氏栋梁担任的伊豫守职务，法皇也恩准了。从此世间皆称呼源义仲为旭将军，以其奇功神速是也。
此正是平家百年繁华一时落地，源氏数代蛰怀一朝得开。
平清盛的六波罗政权走的是摄关政治为表，武家政权为里这么一条路子，对于后白河法皇为首的朝权贵族连打带拉，总算还是相处太平。这里面的条条框框，规矩约束源义仲可不明白，他久在信浓的大山，对于风雅一无所知，刚进京城就闹出了不少的乱子。
朝廷的公卿来拜会源义仲，他拣了顶大的农村用的盖碗，把米饭盛得高高的，配了三种菜，外加一碗平菇汤，就拿出来招待。列席的源氏武将吃喝得高兴了，脱掉朝服半裸着上身跳起乡间的舞蹈，一旁的公卿官员目睹此情此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这些都还是小节。更糟糕的是北陆军素无纪律，剽掠不已，京洛各地叫苦不迭。后白河法皇只当是北兵新至，粮草不济，一再厚赏之下，着令源义仲约束部下，不得骚扰地方。源义仲充耳不闻，全当法皇是在聒噪。
最叫法皇暴跳如雷的是源义仲干涉皇统继承的举措。平家裹挟安德天皇西去，朝堂空悬，后白河本打算立高仓天皇之子尊成亲王，源义仲大摇其头，执意要求继立以仁王之子北陆宫。统兵大将以人臣身份过问君王废立，这种举动是君臣大忌，南宋的赵构因为同样的事情不惜用“莫须有”三个字杀掉了武穆岳飞。后白河这里虽然借着卜巫的名义还是立尊成为后鸟羽天皇，对待源义仲的态度可就渐起杀心了。
九月，后白河法皇派人前往镰仓招揽源赖朝进京。源义仲听说以后，勃然大怒，便要带着刀枪武士去跟法皇理论，结果叫源行家给劝止了。此时六波罗平家整合了西国的兵力卷土重来，源义仲派出手下武将去讨伐，被平家水军在备中水岛杀得大败。
源义仲不得已亲自带队前去御敌，走到半路得到消息说后白河法皇夺取了京城的控制权，还下达讨伐义仲的院宣。源义仲怒气冲顶，急忙返回京都围攻后白河驻跸的法住寺。法住寺里面只有延历寺和园城寺的八百僧兵以及少量法皇这边的北面武士。破寺以后，这些僧兵武士统统被砍掉了脑袋，另有五十多名公卿朝臣抄家流放。源义仲借用法皇的名义将源赖朝与六波罗平家一起列为朝敌，敕令陆奥藤原氏共同讨伐镰仓。眼见源义仲荒暴狂悖，追随他征讨平家的北陆武士颇多灰心失望，四散离去，连叔父源行家也取路丹波逃往播磨。
稳稳的宫廷宴安，扰扰的边廷造反。冬冬的鼙鼓喧，腾腾的烽火烟。的溜扑碌臣民儿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碜磕磕社稷摧残。当不得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的一轮落日冷长安。
旭将军源义仲花好月好的得意日子这就算是走到头里了。
（第十七节 完）
彼岸花开：东瀛日本的上下三千年（18）天下英雄谁敌手，源平（下）
作者的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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