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受苦受难的权利——谈反乌托邦小说

我要受苦受难的权利——谈反乌托邦小说

我要受苦受难的权利——谈反乌托邦小说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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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对我的朋友K说。

“奇怪什么?”K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低头往前走。吧嗒吧嗒地踩着地上的水,一朵朵水花在他的脚边溅起。

刚刚下过雨,地上还是一滩一滩的水,空气中带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又清新又混沌。被洗刷过后的建筑很清晰,但是总感觉四周还是有淡淡的白雾将我笼罩。

晚上九点,我和K正在走向CoCopark,试图赶上九点半的电影。

“奇怪什么?”

“为什么舞蹈是美的?为什么音乐是动听的?” 透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我问道。

“什么意思,舞蹈是经过精心编排的,音乐是经过精心谱曲的。所以当然是美的。”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一个烟圈融化在潮湿的空气里。

“这就是我要说的,他们带来美感就是因为他们是不自由的运动”我说道,“因为舞蹈的全部深远意义全然在于绝对的,审美的从属地位,在于理想的不自由。”

“从某种程度上你也可以这样说。”他说着,将烟头扔进一个水洼处,还踩了一脚。

“你也可以问,为什么人们是如此的感性和不理智,但是又偏偏建造出方方正正的建筑?”

我们走出了黑暗的人行道,看见了CoCopark闪亮的灯光和屏幕上跳动的文字。

“你想问什么?”K停下来,转头看着我说。

“这是否也适用于社会?不自由是人类的固有属性?”我说。潮湿的风刮在脸上,咸咸的。

“对于一个什么样的社会?”K说着又大步走开。

“一个追求幸福的社会”我说。

“那样的话,答案是yes,社会全体的幸福是以牺牲为代价的。”

“这我知道,社会契约的形成也是以每个人的自由为代价的。”我说,“但我真正想问的是:为了幸福我们可以牺牲多少?”

2.

说着,我们走进了Cocopark,五光十色,叫声喧闹声潮水一般地涌进我的大脑。

电梯在-4层,我和K在等待。

“你是说最极端的社会形态?将幸福视为唯一的准则,我们可以牺牲多少?”K问道。

“是的”

“那你一定看过扎米亚金的《我们》吧,典型的反乌托邦小说,认为个人清除幻想,集体整齐划一就是理想的社会形态?”

“看过。”

“你怎么看?”

“我不认可。”

“为什么?”

“为了集体的幸福丧失了选择自己生活的自由”我说。

“但是他们快乐啊,规定的作息让他们无暇顾及其他的琐事。”

“是啊,他们快乐啊”我默默地说着。

这时候,电梯门打开了。我们两个走进去,按了4楼。

“但是快乐真的可以作为一切的指标吗?我是说,以最大化的幸福作为社会的目的是否是正确的?”

K说:“18世纪的伟大的功利主义创始人杰米里·边沁就是这样的观点:那个能给社会带来最大的幸福(happiness)的行为就是道德上正确的行为。古典的功利主义就是这样将社会成员的幸福视为社会的最终目的。”

“但是后来约翰·密尔进行了修正。”我说。

“的确啊,他将快乐区分为高级和低级……但是中心的原则没有变,快乐就是一切的目的。你能说你现在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己的快乐吗?我们为什么去看电影?”K说。

电梯到了2楼,一家人走了进来,按了3楼。孩子拉着母亲的衣襟,大声叫嚷着。

“但是如果快乐是一切的目的,那大家聚起来一起打内啡肽不就好了?我们为什么还需要考虑关于承诺、公正、友谊、亲情这些不以结果为目的的东西?”我问道。

刚刚进来的老太太抬头瞄了我一眼。

“你知道那种方式是行不通的,社会至少还需要一套机制来确保运转。”K说。

到了3楼,茶餐厅的气味扑面而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父母在前面开道,老人牵着孩子的手,一步一蹒跚的走了出去。一对情侣走了进来。

“这么晚还有人来吃完饭啊……”我说。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9点20了。电影还有十分钟开场。

3.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实际上这里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K突然说道。

“什么问题?”我问。

“当公正、友谊和承诺的实施带来社会的混乱时,我们是否还能将他们视为善的行为?当切除幻想和集体主义可以带来社会的平稳时,我们是否还能将他们视为恶的举动?”K说。

“你是说我们要让结果决定行为的合理性还是行为本身来决定,是吗?”我顿时来了兴趣。

旁边的情侣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是看动物园里面的熊猫。

“你看过《1984》吗?那里面的统治者有一套解释自己行为的方式:作恶是为了带来善行,更是为了他人的幸福而牺牲了自己。”K说,“挺有道理的,不是吗?”

他转头看我,到了四楼。我们走出去。右拐,道自动取票机上去取票。

“是有道理,当一个行为可以带来最好的结果时,我们为什么不采用它呢?”我

说。查看手机,找那个记有验证码的短信。

“你知道苏格拉底怎么说吗?”我停了下来,问道。

他本来在我身后看手机,突然抬起了头来。“怎么说?”

“做手术的要给人开膛破肚,但是结果是帮助病人康复。”我说,“恶的行为的确可以带来善的结果,并且在某些情况下我们是允许的。”

“那个……你们如果不取票的话,能不能让我先取?”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传来。

然后我们才意识到了取票机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队。

“啊……sorry……”我们输入号码,取票,然后走开了。

“记得《1984》里面的口号吗?”

“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书里的统治者认为:民众普遍具有软弱怯懦的特点,他们消受不了自由,面对不了真理,必须由比他们更强势的组织来统治他们,欺骗他们。于是就试图简化语言而使人民没有办法交流深刻的思想;双重思想给民众灌输错误的历史观;用无意义地战争来带动社会地发展;用有限的情感来控制人性等等”K说。

“这里面的民众们为了幸福都牺牲了什么?”我问。

“牺牲了自由和真实”K说。

接着我们走到了一家甜品店,点了点喝的,找了座位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想问:你可能会问:牺牲了自由还有可能活的真正的幸福吗?”K说。“你不如问:给你自由你就一定能够幸福吗?”

“什么意思?”我警觉地问。

“看看我们现在的生活吧,应该算是自由的吧。”K看着我认真的说。“但是什么发生了呢?第一次世界大战,600多万的无辜平民死亡;第二次世界大战,7000多万人死亡,1.3亿人受伤。我们一次次朝代的更替,都是伴随着鲜血和死亡;还有南北战争,越南战争,伊拉克战争……即便是现在的和平时期,还有种族歧视,性别歧视,人们用自己可悲的偏见衡量着这个比他广博千倍万倍的世界。一次次的鲜血和死亡难道不都是自由的代价?”

“天生带来允许,文化造成封闭”我脱口而出。“关于种族问题,性别歧视等等……”我以为他没听懂,赶紧补充。

“所以你是想说什么?”我问道。

“读过《美丽新世界》吗?赫胥黎的?”

“嗯哼”

还没等他开口我就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等等,你是说你认同那样一种社会形态吗?”我大惊。

他没说话。

“你疯了”我说。

4.

“在书里面,人们没有父母的概念,每个人流程化地出生,并且在出生时人们就被分为三六九等,早期的教育将社会的尘俗灌输道人们的大脑里。人们没有结婚的概念,没有忠贞的概念,有的只是享乐。”

“是的,但是社会稳定”K说,“并且,没有人丧失自由。”他又赶紧加了一句。

“的确没有人丧失自由……”我说,“但是丧失了一些其他东西。”

“比如说什么呢?”K问,仰起头喝完了最后一点的饮料。直直地看着我,一脸不服来战的样子。

“这样的一个社会与艺术、科学无法相容,他必须用廉价的思想塞满人们的大脑。”我大声说。

“科学和艺术挑战社会的根基,必须要被阻碍”

“但是他们难道不应该本身就是社会的根基吗?我是说,难道不是知识是最高的善?真理是最崇高的价值吗?社会的根基怎么可以抛开他们呢?”

“社会的幸福可以保证社会的稳定运转,但是真理和知识却不可以,当炸弹投向你的时候,知识和真理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没有说话。

“那个人的独立意识呢?没有真知哪里会有独立意识?”

“认为自己可以支配自己的人实际上并不能得到幸福,独立并不是一个本分的状态,它不能把我们平安带到终点”

“但是我们那些高尚的情感呢?牺牲精神和英雄主义。”我问道。

“文明是绝对不需要高贵的行为和英雄主义的,这些事情是政治无能的表现”

“只有在有战争要打,有信仰要效忠,有诱惑要抵挡,有爱人要保护的时候高贵行为和英雄主义才会有一些意义,所以所有的高贵和高尚的行为都要为了快乐和幸福而让步。”K说。

我气馁了。我想要幸福,但我又不想牺牲高尚。

我想到书中野蛮人说的话,我大声地说了出来:“可是眼泪是需要的!”

“是的,眼泪是需要的。”

长久的沉默,我低着头。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辩不赢我吗?”K看着我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

一个想尽一切办法消灭眼泪的社会。这里和美丽新世界唯一的不一样就是:没有至高的主宰者;我们自己决定用廉价的思想塞满自己的大脑;我们自己决定放弃知识和真理,转而追求功利和认同;我们放弃独立思考,因为从众是更为轻松的选择;我们放弃牺牲精神和英雄主义,是因为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珍视;我们让自己拥有的东西变成了我们自己的主人!”

K愤怒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地说着。几个店内服务人员都望向我们这一桌。

“科技的发展让我们消灭了一个个不方便,我们还不以为然地大声叫嚷:文明社会难道不就是为了消灭眼泪而存在的吗?”K说。

“我们把他们消灭了,是啊,消灭掉一切不愉快的事物,而不是学着忍耐它们。”我慢慢地说,带着沉重的沮丧。

“我们在成为神的时候也成为了蝼蚁。”K说,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

5.

K放下杯子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又听到了“吧嗒吧嗒”踩水花的声音。

隐约中又出现淡淡的白雾和咸咸的风。像在海边,又像是在山巅。

但是彩色的文字在大屏幕上起起伏伏。光影像蛇一样舞动盘旋。

我看见电梯里面闪烁着的数字,由2变成了3。

我看见那个老太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见身后的中年妇女拍拍我的肩膀让我赶紧取票。

我看见自己闪着荧光的手表,上面显示着9:20.

风雨卷来,我陷入于白雾之中。

“我们牺牲了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们已经给你了舒适和幸福,你还在要求什么?”那个沉稳的声音透过层层薄雾传来。

我大惊,恐惧。

一个声音传来。

“我不想要舒适,我想要上帝,我想要诗歌,我想要真实的危险,我要自由,我要善良我要真实的罪恶”

“我要不开心的权利。挨饿的权利,肮脏污秽的权利,得梅毒和癌症得权利,丑陋和虚弱的权利,被各种难言的痛苦所折磨的权利,总是不断担忧未知的明天的权利。”

长久的沉默。

“我要这一切。”

我醒来,电影已经结束了。人们正陆续离场,一个个空荡荡的红色靠背座椅莫名地带着一种盛宴过后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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