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二次发射 5小时47分4秒
地球静止轨道 特里尼蒂β太空站控制室
莫甘娜·科蒂准备吃点东西,每当心慌意乱的时候她总想吃东西,食物能缓解紧张,尤其是在她的太空瑜伽失去作用的时候。
舱内播放着一首柔和的歌,温柔的女声轻轻唱着:“Dodo, l'enfant do, l'enfant dormira bien vite.” 莫甘娜一边听歌,一边把一袋脱水菠菜插在料理台上,泵入五十毫升的水,漂浮在旁边,耐着性子看袋子里的绿色蔬菜一点一点膨胀起来。咀嚼着淡而无味的菠菜,她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奶酪通心粉、一小盒布丁和一袋综合果汁。“想吃巧克力香草冰激凌。”她把那些食物丢向舱底,慢悠悠地飘过去,一边瞧着脚下的地球,一边用牙咬开布丁盒。湛蓝的地球镶嵌在观察窗中央,显得遥远而寒冷,窗子旁边贴着几张照片,最显眼的是三名宇航员在中国海南文昌太空中心受训时的合照,照片上美国人搂着法国女人开怀大笑,别列斯科夫·肖站在旁边,望着镜头外的什么地方。
“莫甘娜。”通信屏幕亮起来,肖那张缺乏表情的脸出现在上面,“打扰你吃饭了,不过我想确认一下β站的情况。”
“还好。”法国女人瞟了一眼综合信息屏,所有数值都在绿色范围之内,“我有点儿累。”
肖用左手扶正眼镜,由于缺乏重力,眼镜与鼻梁的相对位置总显得有点儿别扭。“几分钟以前信号被切断了,我没有在电视和网络中看到官方回应,除了那些‘强烈谴责’。”他用指关节嗒嗒敲击控制面板,看来在思考什么事情,“我猜美国当局要赌一把了。注意安全,按计划来,莫甘娜。”
“我明白。”莫甘娜伸长手臂按下几个按钮,空间站某处传来轻微的振动,“只要你编写的自动化程序没问题,我们应该是安全的,对吧?……我只是对某些事情不太确定。”她将飞向舱壁的布丁捞回来,舀了一勺放进口中,“说点儿什么让我好受的话吧,肖。”
“我对程序有信心,但并不了解对方的底牌。冷战之后,美国停滞了三十年的太空军备计划究竟重新部署到了什么程度,没人知道。撑过这一关,我们就成功了大半,如今能做的并不多,只有祈祷。”
“我不祈祷。我是自然主义者。”莫甘娜说。
“我也不祈祷。只是修辞手法而已。”
“你真无趣,肖。”
“接受批评,但很难改正。”
“很难?”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将会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消磨。到时候我会尽量变得有趣一点。定时联络的时候再见,莫甘娜。”
女人用湛蓝的眼珠盯着屏幕上的黑发男人,“等一下,我……”话音未落,肖就切断了通话。“……我可能没法做到那样的事情。”她喃喃说道,用颤抖的右手举起布丁,她需要食物,更需要食物里加入的镇静药剂,她的神经已经紧张得太久,如同一根绷得太紧的弦,随时可能拉断。
她吞下布丁,左手推动控制台上的手柄,屏幕上出现了一片金黄的沙漠,沙漠中心的建筑闪闪发光。“你在吗?……有时候我会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有办法补救的话,你说,还来得及吗?杀人这种事情,毕竟是无法饶恕的大罪啊……”莫甘娜对着遥远的画面柔声说。
当然,无人回应。
歌儿还在响着:“Dodo, l'enfant do, l'enfant dormira bien vite.”
距离第二次发射 5小时09分01秒
大西洋上空 美国空军AMC-XII远程运输机 编号60-752A
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面前的咖啡洒了一半。这种最新型运输机并非令人舒适的交通工具,亚音速巡航时的噪音震耳欲聋。博士坐在空荡荡的机舱里,这趟航班的乘客只有四名随行人员和他自己。“不要将我排除在外!”老人冲着麦克风吼着,“我说,不要将我排除在外!我明白总统决定发动攻击,但起码让我进入参谋组,我能帮得上忙!”
耳机里传来总统安全事务助理自鸣得意的声音:“恐怕我做不到,‘太空怒火’计划的保密级别——”
“听着,我花了几个小时分析那三个家伙的心理测试报告,看了肯尼迪航天中心提供的大量视频资料,现在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们!”巴塞罗缪博士用黏糊糊的手指戳着被咖啡溅湿的电脑屏幕,“告诉总统,在关键时刻作出的判断很可能是盲目的,我需要成为美国联邦政府的决策参谋!”
对面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总统先生同意了,你很幸运,博士。绝大多数美国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太空军事实力,你会目睹一场高烈度却又十分短暂的战争。”安全事务助理得意洋洋地说,“一切结束之后,我们会对外发布‘太空怒火’的部分细节,宣告美利坚合众国拥有制天权,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了,不是吗?”
博士单方面中断了通话。屏幕上跳出请求窗口,白宫战情室再次出现在眼前,屋里的人明显减少了,来自彼得森空军基地的远程画面占据了一半的信息窗口。一位身穿蓝色制服、头戴黑色贝雷帽的军官正在对作战计划进行最后确认,巴塞罗缪博士认出了他的肩章:一位从未出现在大众视线中的四星上将。博士明白,此公就是美国空军太空司令部的最高指挥官,整个地球上最神秘的军事力量的统帅。
“……轨道高度三点六万公里,超出了大部分武器的打击范围。装备在F35E上的TLS空基反卫星导弹最大射高是两千一百公里,而地基的‘黑鼬鼠’则是一千公里,距离特里尼蒂α站还很遥远。至于地基激光反卫星系统,只能对三百公里以下的低轨道卫星产生足够威胁。”四星上将指点着轨道图讲解道,从图上看,三座特里尼蒂空间站构成赤道面上的等边三角形,地球是三角形中心一个小小的圆。“……而我们大多数的攻击卫星都在四千公里以下的轨道运行,只有部分型号能够发动有效打击。最可靠的打击力量,是运行在同步轨道的四颗‘殉道者’攻击卫星,以及三千二百公里高轨道的十四颗‘雷鹰’远程攻击卫星。两个小时前,所有的‘殉道者’和‘雷鹰’已完成系统激活及试点火,状态完好,随时可以发动攻击。如果将攻击时间延迟到二十四小时后,我还可以让五颗卫星变轨加入攻击行列。另外,一枚‘德尔塔九号’运载火箭正在运往卡纳维拉尔角的途中,它携带了十枚反卫星拦截器,能够进行三万英里以上的深空作战,不过发射准备需要两天时间,毕竟‘太空怒火’项目停滞已久……”
总统坐在桌前,双手交握遮住嘴巴,“不,我们没有二十四小时,更没有两天时间。”
“明白。作战准备已经完成,我们将动用距离最近的两颗‘殉道者’和六颗‘雷鹰’,使用SBL与SBI对美国上空的特里尼蒂α站发动攻击,其余力量分配给非洲上空的β站、亚洲上空的γ站。”指挥官说,“战争一瞬间就会结束,总统先生。”
总统点了点头,问道:“无线电干扰奏效了吗?”
“已经切断空间站到地面的所有通信,但三个空间站之间使用激光脉冲通信,不受地球遮挡,所以暂时无法干扰。”
“向中国和俄国发出照会了吗?”
“七分钟前,已经传达给了中国、俄罗斯和北约成员国。”
总统站了起来,“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对三个人的战争。不,仔细想想,以国家为对象才能称为战争,这只是一场审判、一次行刑。”他转过身,目光扫视着身旁的幕僚,“白宫,五角大楼,太空司令部,美利坚合众国。无须怀疑,我们将会胜利,我不相信存在第二种可能。上帝保佑美利坚!”
巴塞罗缪博士想要发言,但他的头像在两百寸综合信息屏幕的角落徒劳地闪动,有几个人跟他一样在大声叫嚷,试图告诉总统什么事情。
无人理会。
总统将密码钥匙插入控制台,弹开保护盖,按下了代表战争开始的红色按钮。
距离第二次发射: 5小时01分30秒
地球静止轨道 特里尼蒂γ空间站两千公里外
一颗波音公司制造的国际通信卫星EpicNG 709MP通信卫星收起太阳能板,在太空中悄然转向,使其圆柱形结构的底端指向两千公里外的庞然大物。从这个角度观察,特里尼蒂γ空间站巨大的复合抛面集中器就像一堵漆黑的墙壁,遥远的视界边缘镀着一线金色阳光。
这颗“殉道者”攻击卫星已经锁定目标,激光瞄准器的光斑在特里尼蒂空间站控制室外壳部位闪烁了十万次,随着武器系统保护盖熔毁,二十四枚SB-KKA动能拦截弹显露出来。
几秒钟后,“殉道者”激发了一级固体推进装药,蓝白相间的尾焰从卫星尾部喷薄而出,所有导弹悄无声息地离开母体,以一千米每秒的相对速度射向目标。紧接着,弹体上的二级推进器启动了,矢量喷射口朝不同方向偏转,二十四枚导弹如花瓣般散开,化为三个攻击梯队,迅速加速到十四千米每秒的惊人速度。固体推进器很快烧蚀殆尽,余下的动能战斗部是一块一百七十公斤重的实心钨合金锥体,它击中目标时能够释放五点六吨TNT当量的能量,足够把一栋大楼从地面上抹去,当然更能轻易撕开太空站那纤薄的合金外壳。
为了尽量减少太空战产生的爆炸碎片,“殉道者”并未装备炸药武器,但除了二十四枚动能导弹之外,它还有更强大的攻击手段。攻击卫星开启所有推进器开始加速,助推焰照亮了逐渐崩解的圆柱形结构体,纤细而强韧的碳纳米管绳索将飞离母体的金属部件连接起来,当加速结束时,它会化为一张直径五公里的大网,可将侥幸躲过第一波攻击的目标包裹起来,将其拽向不可逆转的失速坠落轨道——当然在其悲壮的名称背后还有另一重意义:太空战爆发后,美国会在必要时使用“殉道者”作为碎片收集器,避免密布在静止轨道的通信和军事卫星被太空垃圾波及。
动能弹飞速穿越黑暗的空间,留给特里尼蒂空间站的时间只有两分钟。
空间站控制室内,肖点亮了通信系统,对两名伙伴简短地说道:“这个时刻到来了,祝你们好运。”
“好运,伙计。”
“你也一样。”
γ空间站的主控电脑上运行着一个第三方程序,由肖亲自编写并利用系统漏洞植入的自主防御程序。复合抛面集中器外缘亮起一串红色信号灯,隐藏在防辐射板背后的透镜系统显露出来,像数百只窥探着深空的眼睛。主电脑花了两秒钟的时间进行诸元计算,将目标锁定,发出拦截请求。
肖扶正眼镜,开启了自动防御模式按钮。
四十厘米直径的光斑凝聚在第一枚动能弹上,钨合金转瞬间气化,分子向太空四散逃逸。紧接着是第二、第三、第四束激光,每个光斑都笼罩了一枚弹头,这是特里尼蒂太空站的陨石防御系统在高效工作。为保证抛面集中器不被小陨石和太空垃圾伤害,三座太空站都装备了激光防御系统,由主泵浦激光器提供的能量可以尽情挥霍,防御激光的能量很高,若集中射击,足以将数十吨重的物体瞬间消灭。肖所做的只是破解防御系统的目标甄别,提高响应速度和瞄准并发数,将功能单一的自我防御措施化为强大的自动化武器。
俄国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看着代表目标的红点一个一个消失。另一块屏幕上,他锁定了在攻击卫星发射动能弹同时进行变轨的中低轨道卫星,“还是露出马脚了吧,美国佬。”他低声自语,点触屏幕,发出了攻击指令。
三万公里之下,一颗伪装成海事通信卫星的“雷鹰”攻击卫星正从特里尼蒂γ空间站的投影点附近掠过,它刚刚瞄准目标,即将激活氧碘化学激光器发动攻击。这种化学激光短时间照射的强度不足以熔化空间站的防辐射外壳,但能够烧毁所有裸露在外的镜头、探测器乃至电子设备。若集合多台“雷鹰”集中照射,则完全有可能凿穿空间站的外层防护。
可这一切没来得及发生。来自特里尼蒂的激光束率先降临,脆弱的攻击卫星立刻失去功能,接着化为青烟。同一时刻,附近的其他几颗“雷鹰”也被光斑笼罩,激光在太空中传输几乎没有衰减,特里尼蒂的力量没有任何人造物体可以抗衡。
这时,二十四枚动能弹已被全部清除,屏幕上却多出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那是“殉道者”大网的上千个金属节点。
肖陷入短暂的犹豫,从他的角度没办法判断这些目标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既可能是集束炸弹,也可能是金属诱饵。目标飞行的速度较慢,他在三十秒后作出决定:攻击!
一百束激光同时射击,那些来自攻击卫星的金属板、曲轴、电机和导轨被高温气化,大网却没有破碎,碳纳米管绳索在应力拉扯下猛然收紧,网开始旋转,如某种海底生物般摇曳着扑来!
肖按下按钮,开始第二次、第三次射击,但每次射击都只让屏幕上的红点减少一部分,那些目标却纠缠交错得愈加紧密,密度不断提高,最终凝聚在一起化为一个红色斑点。
“……糟糕!”俄国人猛然明白过来那可能是什么东西,也知道以每次一百个目标的攻击频率,已经来不及将对方消灭。但他已没有时间重新输入指令进行大规模照射,所能做的只有冲着通信频道里大吼一声:“是网!不要射击那张网!否则——”
“轰!”
收缩成一团的卫星残骸与太空站控制舱发生猛烈撞击,如同炮弹一般击中舱壁的,是相对速度八千米每秒、总重量一点五吨的沉重钢铁。
距离第二次发射:4小时30分0秒
美国新墨西哥州奥特罗县 特里尼蒂α地面站
一支由四辆黑色雪佛兰Suburban全尺寸SUV组成的车队沿着54号公路南下,车门上有金色三角形的公司纹章。尽管不到下午四点,车队还是得打开大灯照亮道路。
前方出现了美军的临时检查站,车队减速停在横杆前,打头那辆车的车窗缓缓降下,一名美军士兵向穿着黑西装的中年驾驶员敬礼道:“前面是临时军事管制区,禁止通行,先生。”
“我是国土安全部紧急事务总署副署长查尔斯·唐,这是我的证件。”驾驶员摘下墨镜,打开钱包展示工作证和徽章,“坐在我旁边的人是特里尼蒂公司应急处置小组的负责人,我们接到命令,前往特里尼蒂α地面站执行紧急任务。你可以向华盛顿核实,士兵。现在。”
那名美军上士检查证件后交还回去,开始用对讲机联系上级。
查尔斯·唐活动了一下脖颈,通过后视镜观察后方。天空是铅灰色的,一束巨大而缓慢膨胀着的烟柱占据整个视野。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燃烧的阿拉莫戈多小城,却依然能从温热、干燥、带着焦糊味道的空气中感觉到火焰的热力。
“真可怕。”身旁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说,他的帽子上也有金色的三角形标志。
“谁说不是呢……”查尔斯应道,他点触车辆中控屏,切换到电视模式,CNN新闻台正在播放罗马教宗的演说画面。站在梵蒂冈圣伯多禄大殿面向广场的阳台上,教宗语速缓慢地说道:“耶稣对他们说:‘光在你们中间还有不多的时候,应当趁着有光行走,免得黑暗临到你们;那在黑暗里行走的,不知道往何处去。你们应当趁着有光,信从这光,使你们成为光明之子。’……这是启示,你们应该看到启示。”
戴帽子的男人说:“你知道我不太相信宗教。”
“我也是。”国土安全部官员切换频道,CBS电视台在播放民间天文爱好者刚刚拍摄到的画面:繁星灿烂的背景中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几条弧形亮线勾勒出特里尼蒂太空站的轮廓,微小火花在黑暗中不断迸现。新闻主持人说:“我们看不清细节,但相信我,有些事情正在上面发生。五分钟前,密歇根大学太空科研计划的带头人之一格林菲尔德教授答应接受记者采访,现在我们进行连线……”
这时,美军士官回到雪佛兰SUV旁边,立正敬礼,说道:“没问题了,长官,前面可能很危险,请注意安全。”
“谢谢。可是从第四纪开始人类就时刻生存在危险当中,不是吗?危险让我们变得更强大,士兵。”查尔斯冲他点头致谢,升起车窗玻璃。
士兵挥舞手臂,横杆抬起,四辆SUV通过哨卡,加速向前行驶,很快消失在烟雾弥漫的荒原。
士官望着南方,觉得这位在昏暗光线中戴着墨镜的联邦官员是个怪人,但身份核实没有问题,国土安全部给予这支车队最高的通行权限——无论他们究竟要去特里尼蒂基地干什么。
距离第二次发射:4小时19分19秒
大西洋上空 美国空军AMC-XII远程运输机 编号60-752A
耳机中响起运输机驾驶员的声音:“我们将于四小时后降落在西汉普顿的弗朗西斯·S.嘉伯雷斯基机场。一号储藏柜中有野战口粮,以及足够的咖啡、香烟和口香糖,请您自便,长官。”
巴塞罗缪博士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储藏柜前,取出一盒麦克纽杜机制雪茄,拆开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喷出浓郁的烟雾。在总统的怒火平息之前,他什么都做不了,不得不找个有害健康的方式来打发时间,即使医生说他的身体除了有机蔬菜之外什么都接受不了。幸好那位暴怒的大人物已经停止砸东西,白宫战略情报室安静下来,只剩紧急信息提醒的单调蜂鸣声。
“说点儿什么吧……”总统坐在桌旁,胸部起伏不定,左手抚摸着自己的右眼球。
他面前的众议院议长整张脸涨得通红,“我说过了!特里尼蒂空间太阳能计划当年确实是我带头推动的,议案能够通过,是我们的一场大胜……但谁能预料到现在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知道特里尼蒂美国公司总裁和副总裁在哪里,那个南方暴发户带着长头发的怪胎逃回新墨西哥去了,他的私人飞机应该就在圣塔菲机场!”
总统用指甲轻轻刮着假眼球表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刺耳噪音,“说点儿什么,除了推卸责任的话之外。”
议长抓起桌上唯一一只完好的玻璃杯,一口气喝下整杯矿泉水,“听着,我承认特里尼蒂计划的一些细节是你不知道的,但那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要想让空间太阳能开发法案通过,必须跟少数党作出妥协,你知道那些能源巨鳄豢养的政客有多么难对付!……是的,特里尼蒂计划的最大发电量是对外公开值的八倍,满负荷运行的话,一座特里尼蒂α太空站就能满足整个北美大陆的供电需求……”
“滚出去!”总统挥了挥手。
议长将涌到嘴边的咒骂强行咽下,转身大踏步离开,开门时差点儿被一张摔坏的椅子绊倒。
信息屏幕里,太空司令部长官垂手肃立,他需要二十四小时才能组织起第二波有效攻击,而“太空怒火”计划没有任何一种装备能完美突破太阳能电站强大的主动防御系统。“如果代号‘丁克’的天基电磁炮项目没有在三年前中止的话……”他谨慎选择着用词,“……第四期计划中的SNPC也能够奏效!洛克希德·马丁公司正在对试验中的中性粒子炮进行作战效能评估,我想——”
“给我接通中国和俄罗斯。”总统打断了他,站起来走到信息屏幕前,挥手关闭太空司令部的远程画面,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领带结。
“是,长官。”
专线电话拨往大洋彼岸,两国国家领导人很快同意了可视电话请求。无须客套,总统明白对方早已从无数个情报管道了解到了事情真相,发生在太空中的战争只持续了五分钟,但已足以震惊世界上每一个有空间观测能力的国家。
“不明智的行为,但这次我们不会谴责。”中国领导人说,“共享情报,这很重要。”
美国总统说:“情报?我会尽我所能提供。美国会很快发动第二次攻击,现在到了展现太空战能力的时刻,明哲保身的政治哲学不适用了,他们在威胁整个地球,威胁全人类!我要求中国、俄罗斯与美国太空军协同作战,共同发动攻击,彻底摧毁三座特里尼蒂太空站。”
俄罗斯总理板着脸说:“失败是你们的愚蠢导致的,俄罗斯不会步美国的后尘,我们的太空力量会在合适的时候出击。”
“我国第二炮兵早已进入作战状态,中国航天兵已经准备就绪。但直至此时还不知道那些敌人究竟想要什么,我猜贵国有些线索……”中国领导人说。
“联合国大会!我会共享视频。他们没有对你们提出同样的要求吗?这些疯子想要召开联合国特别紧急大会。”
俄罗斯总理问:“以什么身份,联合国观察员?”
“我不知道。这个要求太过荒谬,我不会考虑它的可行性。”美国总统说。
中国领导人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小的时候,我爷爷经常对我说一句话,他说娃呀,你做啥事都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知道这句俗语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说,豆腐刚出锅,烫,你着急往嘴里一搁,就把嘴唇和舌头给烫坏了。你要等着,等豆腐外面变凉了,里面还热乎着,这时候吃,才好吃,又不烫。”
美国总统脸色阴沉着,“你的意思是?”
“中国不会主动出击,因为时机并未成熟。敌人的第二次发射是个未知数,中国会等到发射之后再作出决定。”
“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肯……”
“如果美国发动你所说的第二次攻击,中国会全力加以配合。我保证。”领导人说,“如果你们剩余的攻击卫星还够用的话。”说完这席话之后,中国单方面终止了对话。
俄罗斯总理则不留情面地回绝了:“现在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太空军备,不必跟在任何国家的屁股后面。再见。”
美国总统站在那儿,手指不住地轻轻颤抖,显示心中的愤怒已经达到极点。
这时,巴塞罗缪博士终于能抢占信息频道,大声说出他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我是布兰登·巴塞罗缪,总统先生,我们还有另一种可行的方法,那就是心理战!只要发布联合国紧急会议的消息,对方就会同我们联系,我会使用心理暗示瓦解对方的战斗意志,使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乃至瓦解这个小小的三人联盟!我需要一块投影屏幕,用来播放插有暗示性颜色与形状的画面,另外在通话中插入暗示性混音的白噪声,我会根据三个人的行为分析学特征制订方案……”
“我正在想同样的事情,博士。”这次总统终于有所回应,但指令却下达给另一个部门,“杜克,让FBI开始对美国宇航员里克·威廉斯的父母进行讯问,找出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不惜任何代价!”
“总统先生!”巴塞罗缪博士大声叫嚷着。
无人聆听。
距离第二次发射:1小时59分07秒
地球静止轨道 特里尼蒂β太空站控制室
“受损修复情况?”
“……75.4%。”
“复合抛面集中器的工作效能?”
“99.85%。”
“很好,将指向K34-D03的雷达转移到L07-D03角度。”
“已断开连接,工程机器人正在向坐标移动。”
“另外,要保证通信。”
“指令不明确。”
“我是说别让通信中断!”
“指令不明确。”
“……保障与其他特里尼蒂太空站间的激光通信线路!把所有试图靠近通信路径的人造物体击毁,这样说明白点儿了吗?”
“已设置警戒区域。”
“蠢货!”
“指令不明确。”
莫甘娜一边烦躁地跟主控电脑斗嘴,一边敲打键盘将备用摄像头连接至系统中。不久之前的激烈战斗中,β太空站的火控系统漏算了一颗远程攻击卫星,那时两个分处不同轨道的美国攻击卫星恰巧运行到同一坐标,太空站的激光打击消灭了高轨道的卫星,紧接着就遭到了低轨道卫星的攻击。一束化学激光穿越三点四万公里的距离,聚焦在太空站底部,顷刻间烧坏了β站指向地球方向的摄像镜头、主无线电发射器和相控阵雷达。底部设备舱还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爆炸,一些金属碎片被冲击波推动击中抛面集中器,在以公里为尺度的庞大曲面上射出了数十个小小的破洞。
作为胜利的代价,其实这根本不算什么。战斗结束后,肖与里克·威廉斯很快发来平安的信息,同时互相告诫:直至联合国紧急大会召开之前,危机状态都未解除,现在要尽快修理受损部件,提防可能到来的下一波攻势。美国人难得一脸严肃地说:“中国还没有出手,要小心!我猜中国才是拥有世界上最强太空军事力量的国家,当我们喝着啤酒敲着电脑设计攻击卫星图纸的时候,中国人早就用扳手和螺丝刀造出宇宙战舰来了!”当时,莫甘娜勉强笑了笑,肖则没说什么,他的画面背景相当阴暗,看起来照明设备出了点儿问题。不过出于三个人之间的默契,莫甘娜与里克并未追问他γ空间站的损伤情况。
提示音“滴滴”作响,备用镜头连接成功,遥远的蓝色星球出现在显示屏上。
莫甘娜推动控制拨杆,地球在眼前不断放大。坐标为“0,0”的情况下,镜头指向空间站的地面投影点:北非阿尔及利亚阿德拉尔省的沙漠地带。沙漠上空没有云层覆盖,但民用级别设备拍摄的画面开始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到特里尼蒂β地面站中央的十字基准线。
“能提高清晰度吗?”莫甘娜问道。
“正在进行快速插值运算。”
画面稍稍变得清楚一些了,现在能分辨出圆形的激光接收矩阵、长方形的变电装置和月牙形的基地主建筑群。莫甘娜用指尖抚摸屏幕,“再提高一些!要到能看清人脸的程度……可以吗?”
“无法完成。”
“能跟基地建立联系吗?使用预设的保密线路。”
“无法完成。无线电信号受到阻塞干扰。”
“如果……我对β地面基地发动攻击,可以精确到什么程度?”
“指令不明确。”
“……蠢货!”
莫甘娜·科蒂愤怒地关闭了语音识别系统。她做了十二组腹式呼吸法与相应的庞达收束法,不停地原地旋转,试着让自己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做了一会儿,瑜伽和冥想明显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于是她冲到食品柜前,吞下大把药片,把苦涩的药片咯嘣咯嘣嚼碎。
“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她对自己说,目光投向舷窗旁边的几张照片,胸口不断起伏,“没什么的,莫甘娜。很快就能结束了。”
距离第二次发射:0小时10分05秒
美国纽约西汉普顿 弗朗西斯·S.嘉伯雷斯基机场
夜幕已笼罩美国东海岸。AMC运输机的涡喷发动机声音震耳欲聋,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戴上黑色便帽,裹紧大衣,走出机舱,通过舷梯来到地面。
前来迎接的FBI高级探员看起来已经等待多时,他伸手与老人相握,“我不知道你为何特别要求降落在纽约而不是华盛顿,博士。”这名光头的大块头探员脸上挤出微笑,“总统在白宫等你,不过命令并不是强制性的。车辆已经准备完毕,如果你需要亲自驾驶的话,这是钥匙、通行证和手枪……”
“不,你来开车,我们去曼哈顿。”
“我会通知长岛和纽约警察局开辟特别通道。具体地址是?”
“第一大道与东42街路口。”
两人钻进未曾熄火的黑色GMC牌SUV,高级探员驾车驶向机场外。博士在后排皱了皱眉头,驾驶员没有系上安全带,这是外勤探员的习惯,他们认为逃离车辆和快速拔枪比交通安全更重要——糟糕的习惯。
“我见过你一面,博士,在兰利的紧急事态处理课程上。”探员说,“对很多人来说,你是个很神奇的人。”
“你不这么认为吗?”老人随口应付着,打开笔记本,看着上面的红色倒数计时数字。十分钟之后,恐怖分子宣称的第二次攻击将在地球某处降临,而现在美国政府什么都没做,电视新闻里民间阴谋论分子、迷信人群和三流科幻作家在大放厥词。由于政府没有泄露恐怖威胁的详情,每个人都在尽情猜测,这简直是一场虚假信息的狂欢。阿拉莫戈多毁灭视频的点击量已经超过三亿次,FOX宣称视频是假的,还找出棱镜项目的技术专家逐帧分析,收视率一时飙升至全球首位。一个名为“夸特尼蒂”的半宗教组织刚成立五个小时,就吸引了三百万信徒加入。
探员把车窗降下一条小缝,一边点燃嘴上的香烟,一边单手转动方向盘驶上快速路,“不,我是说,我不像其他人一样迷信。很多人会把你的书摆在床头当《圣经》一样崇拜,‘行为分析说旧约’,这挺滑稽的,不是吗,博士?”
“科学的极致是哲学,哲学的极致是宗教。这是美国物理学家杨振宁说的。”巴塞罗缪博士打开三位宇航员的简历,再一次浏览起来。莫甘娜·科蒂,三十五岁,出生于法国罗讷河口省港口小镇拉西约塔,幼年时去电影院看了一部有关外太空的纪录片,从此立志成为太空人;她毕业于拉西约塔卢米埃尔纪念中学,法国国立高等航空航天学院地球信息科学专业硕士,欧洲图卢兹宇航中心特殊培训计划第20期优秀学员,执行“未来号”宇宙空间站任务三次,月球探索任务一次,评价优秀;素食主义者(不抗拒奶制品),业余马拉松选手,丧偶,前夫是英国人,从事国际贸易工作,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
街上警灯闪烁,警察为FBI的GMC牌汽车开辟出一条通道,任黑色SUV开着警示灯呼啸而过。
“所以我们去联合国总部做什么,博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宫还是在华盛顿,没搬家呢……”探员从后视镜里瞅着后座的客人。
老人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去等着事情发生,探员。事态已经不可避免,联合国紧急特别大会一定会召开,我没必要到白宫去,因为总统会亲自过来。”他望着窗外,深夜纽约街头依然人流不减,人们怀揣着各种梦想从全世界各个角落跋涉至此,追寻着仅存在于美国电影里的美国梦。电视和网络里的新闻并不重要,社会像铁轨上笨重的货运火车,就算轨道被洪水淹没、刹车开始锁死车轮,还是能靠庞大的惯性继续前进。或许真到了世界毁灭的那一天,人们惦记的还是即将到账的年终奖金和街角烘焙店每天限量一百个的巧克力甜甜圈吧。
“所以,你不仅是圣人,还是预言家。”探员吹了声口哨。
“你对我是否有什么成见?”博士忍不住问。
探员报以含义模糊的微笑,“不不,无意冒犯。我老爹是宾州兰开斯特人,他经常跟我说,下巴留着大胡子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又守旧,又冷漠。”
“这话最好别让阿米绪人听见。”
“借你吉言,我老爹可不怕,他死得很光荣,博士。”
距离第二次发射:0小时0分10秒
地球静止轨道 特里尼蒂β太空站控制室
“没有通信,没有信号。联合国总部大楼楼顶没有图形文字或二维码。他们果然没做到……里克,我们真的要做吗?”
“没错,就是现在,莫甘娜。”
“……我知道了。”
第二次发射
阿尔及利亚阿德拉尔省 特里尼蒂β地面站
查奥·阿克宁小心翼翼地咀嚼着羊肉。基地里有两家餐厅,一家提供自助餐,另一家售卖摩洛哥风味的菜肴,厨师早在二十个小时前就已离开基地,但冷藏在冰箱里的番茄炖羊肉稍一加热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这是小查奥最喜欢的菜,以前他每次跟随爸爸来到基地,都能吃到手抓饭、炖羊肉和冰激凌。
然而此时,他感觉自己是在咀嚼一块油脂浸泡过的软木,嘴里完全感觉不出滋味,滑腻的口感让他想要呕吐。现在并非吃晚饭的时间。他来到基地已经整整八个小时,此时餐厅钟表的时针指向凌晨四点。八小时前查奥已经吃过一顿晚饭,跟陌生的父亲、母亲与几十个陌生男人一起,所有人都裸着身体,男孩把视线投向桌面,不敢抬头看那些红棕色的胸毛和黑乎乎的下体。
吃完饭他在公共休息室打了个盹儿,然后就被枪声惊醒了。一支军队在进攻基地,但很快就被自动机枪和藏在围墙后面的狙击手打退了。查奥迷迷糊糊听到大人们在快速讨论着——
“下一波攻势会有重武器吗?政府军应该还不会出动,但南部沙漠保安公司估计会动用阿尔及尔总部的坦克车。”
“那些老掉牙的T-90S吗?保安公司手上的那些坦克是减配版的,没有安装主动反应装甲,我用RPG就能打穿它!”
“不用担心,对方调动大型运载车把装甲部队运到这里,起码要花上十八个小时。到那时候增援就到了,再说天上的家伙们应该也搞定了一切。”
“那个孩子……”
“总之,先看这一次发射的结果吧,如果他们集结在提米蒙,那就一举两得了……”
查奥又睡了过去。今天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以至于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午睡醒来之后即将忘却的梦。在一段浅而疲惫的睡眠之后,他再次被唤醒,裸体的父亲站在旁边轻轻拍打他的脑袋,说:“来吧,查尼,我们去吃点儿夜宵,然后看个好玩的东西。”
“……我想睡觉,爸爸。”孩子坐起来嘟囔着。
“你不想看烟花吗?比11月1日还漂亮的烟花啊。”裸体的男人笑了笑,拽着他走向摩洛哥餐厅。
查奥踉跄向前,看父亲身上结实的肌肉随步伐晃动,好几处狰狞的伤疤嵌在背上,如眼睛般盯着他。他忍不住问:“爸爸,你们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因为衣服是没必要的东西。”男人回答,“1962年美国出版了一本书,叫作《寂静的春天》,作者名叫蕾切尔·卡森。在她之前,没有人想过如果人类继续破坏自然的话地球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本书告诉我们,假如人类自恃为万物之灵,不知节制地攫取自然,很快留给我们的就是一个没有鸟、蜜蜂和蝴蝶的荒芜世界。我们的组织在1963年成立,最初只是个小小的非营利组织,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为这个地球上最有力量的环保团体之一。”
查奥想了想,说:“我还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穿衣服……”
“啊哈,就要说到这里了。人最初是自然的一份子,但现在成为自然的敌人,我们需要解放自我、回归自然,衣服、汽车、楼房、抽水马桶、电动剃须刀……都是在破坏自然的基础上制造出来的,我们使用的每一度电,就有零点八度是靠燃烧千百万年前的树木遗骸而产生。地球正在崩溃!查尼,我们的母亲地球正在死亡。这一切必须得到纠正。”
“不穿衣服就能让地球活下去吗?”
“没有这么简单,但这是个好的出发点。”
“那么……我也要脱掉衣服吗,爸爸?”
“不,你不用。”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你不是组织的成员。因为你的母亲……”
这句话只说了半截。他们走进餐厅,坐下来吃番茄炖羊肉和冰激凌。那些男人在喝马斯卡拉产的白葡萄酒,地上丢满了空瓶子,他们的口音千奇百怪,很多人不说法语,查奥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母亲坐在男人当中,毫不在意地展示自己的胸部和大腿,查奥对此感觉羞愧。可不知为什么,这八个小时内母亲没有跟自己说一句话。这让他感觉很害怕,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妈妈生气了。
“时间快到了,同志们。”突然父亲站了起来,用叉子敲敲酒杯吸引大家的视线。他指着墙上的大显示屏,屏幕一片漆黑,看不出在播映什么。“还有十秒钟,准备好看烟花了吗,同志们?”
“是的,阿克宁同志。”男人们纷纷倒满酒杯,紧盯屏幕。
几秒钟后,屏幕突然亮了。像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在夜里缓缓绽放,一团橙色的光出现了,面积和亮度不断增大,光团外围缠绕流动的粉红色线条,像是围绕花朵飞舞的流萤。
“乌拉!”有人带头喊着,酒杯相碰发出乒乒的脆响,人们大口灌下葡萄酒,用古怪的语言叫嚷着。
查奥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瞧着那团光晕越来越亮,变得几乎无法直视,一条旋转的红线向上生长,仿佛花蕊向天空喷出血液。
突然,基地外响起猛烈的风声,房子晃动起来,酒瓶在地板上弹跳,大家却早有准备地抓紧各自的酒杯,发出热烈欢呼。
“爸爸……”查奥惊恐地叫着,猛然发现父亲满脸癫狂的神色,下体因兴奋而充血,看起来完全是个陌生的男人。
孩子突然弯下腰呕吐起来,将羊肉与冰激凌喷向地板。他将夜宵和晚饭都吐了出去,然后痛苦地干呕着。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痛苦的孩子,人们在光芒绚烂的屏幕前跳起舞来,有人举起冲锋枪向天花板哒哒哒地射击。
不知过了多久,查奥终于直起身子,用纸巾擦净嘴巴,他看到屏幕上的光晕已经缩小了,化为一团暗红色忽明忽暗的火,空气中多了一种焦糊的味道。
“查尼啊,你看到了吗?”父亲叫着,眼睛望着墙壁外面的某个地方,“这就是人类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们比谁都希望重建秩序,保护自然,可若不经过惩戒,人类又怎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呢……”
孩子僵硬地转过身,看到母亲被一群裸体男人围在中央,发出快乐与痛苦并存的尖叫声。
“……爸爸,妈妈……”孩子站在狂欢的餐厅中央,喃喃自语,屏幕上如木炭般发红发亮的,是被特里尼蒂β天空站一分钟激光照射所毁灭的提米蒙。
千年历史的绿洲,因特里尼蒂项目而重新繁荣的小镇,拥有美丽红色砂岩旧城墙和繁华新居住区的沙漠城市,三万六千人的家。一分三十秒的时间。提米蒙连同三万六千沉睡的居民,安静地从世界地图上消失了……
第二次发射后15分钟
美国纽约曼哈顿 联合国总部大楼
提米蒙被毁灭后的八分钟,第一段视频被发布在阿尔及利亚的社交网络上,随后星火燎原般传遍世界。
拍摄该视频的是特里尼蒂β地面站的一名高级工程师,当时他在距离提米蒙小镇七公里外砂岩山上的观察站执勤,激光击中提米蒙的时候,他掏出手机记录了将近八十秒的画面,将视频传上网络。紧接着,他就被高热的冲击波吹下了悬崖。
“真主啊!”视频的末尾,这位工程师用阿拉伯语疯狂地喊叫着,声音被呼啸的热浪所掩盖,电视台根据口型推断出工程师的最后遗言,“大难,大难是什么?你怎能知道大难是什么?在那日,众人将似分散的飞蛾,山岳将似疏松的采绒。至于善功的分量较重者,将在满意的生活中;至于善功的分量较轻者,他的归宿是深坑。你怎能知道深坑里有什么?有烈火!”
文字在滔天烈焰的画面上流动,这是布兰登·巴塞罗缪所看过的最震撼人心的视频片段。
深夜的联合国总部大楼一层接待厅人头攒动,但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抬起头观看壁挂电视中反复播放的视频。电话铃声叮铃作响,办事员摘下听筒,电话那边响起同样的背景音,那是激光毁灭城市的滚滚雷鸣。
“巴塞罗缪博士,我听过您的名字。”这时,一位四十岁年纪的女士轻触博士的手臂,让他从灾难的画面中暂时解脱出来,“我是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黛米·怀特,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叫我布兰登。”老人摘下帽子,满怀感激地与对方握手,“这真是一场灾难。我是白宫紧急反恐小组的成员,我猜总统应该向你发出了提请召开联合国紧急特别会议的要求。关于会议的必要性,各常任理事国应该已有共识,会议召开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以美国代表团成员的身份率先入场,做一些准备工作。”
美国代表面露疑色,说道:“特别会议?目前我还没有接到白宫的通知。”
“很快会接到的,怀特小姐。总统先生会作出正确的判断的。”
仿佛为了验证巴塞罗缪博士的预测,黛米·怀特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她接通电话,听对方说了几句,然后通过指纹验证签署了一份电子文件。“您说的没错,博士,跟我来吧。”她点了点头,递给老人一张临时出入卡,带他通过安全检查走向电梯,“总统和智囊团正在赶来的路上,您可以到秘书处大楼十七层稍事休息,173B房间的保密等级是最高的,请放心使用网络。”
“谢谢。”
“另外,您的随从经过身份检查后,会有人带领他与您会合的。”
“随从?”巴塞罗缪博士转过头,看见送自己到达这里的那位光头FBI高级探员正站在哨岗外,用那种略带嘲讽的古怪眼神盯着自己。“……当然,谢谢。”
屋门关闭,黛米·怀特急匆匆离去。老人坐在沙发上扫视173B房间,屋子有二十平方米左右,透过大落地窗可以俯瞰静静流淌的纽约东河。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信息终端,大量的新消息立刻开始快速滚动,一则信息以红色字体标注:根据EuroNER的观测,袭击阿尔及利亚提米蒙的激光束持续了九十四秒时间,释放了零点九至一点二万吨TNT当量的能量,大约相当于1945年投射在广岛的“小男孩”热核炸弹当量的一半。
另一条蓝色信息带有FBI最高保密级别的标签,老人轻轻点击,一个视频窗口弹出:在灯光明亮的审讯室里,一个老妇人斜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数据显示她的心跳已非常微弱;隔壁另一间审讯室内,FBI的刑讯人员将一名中年男子的头颅固定在牵引架上,开启瞳孔激光投影仪,这种眼底投影能在短时间内向刑讯对象灌输大量符号化信息,在自白剂的帮助下,可以迅速瓦解犯人的理智与心理防线,如同往密闭的玻璃瓶里大量灌水,靠冗余信息把想要获得的答案给挤出来。
巴塞罗缪认出了这名表情错乱、口吐白沫的男子,他是特里尼蒂美国公司总裁,一个依靠美国南部页岩油和天然气发家的能源巨头,也是在化石能源储量出现衰竭势头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空间太阳能计划的人。
“可悲!”博士关闭了视频窗口。
突然间,画面静止了,一切操作被锁定,终端转入视频会议模式,总统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央,从画面背景判断他应该身处凯迪拉克防弹车上,正在华盛顿到纽约的途中。
三位宇航员的图像依次浮现,肖的太空舱灯光暗淡,他本人依旧严肃不语,里克·威廉斯还是脸上挂着微笑,莫甘娜·科蒂依旧转着圈儿。
这次美国总统率先开口:“我下令中止无线电干扰,主动与你们联络。我对发生在阿尔及利亚的事件感到非常遗憾,你们不仅惹怒了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甚至还决意与全世界为敌。”
美国宇航员轻松地回应:“我感同身受,长官。一方面,你因为浪费了纳税人的上千亿美元而压力沉重,这肯定是越战以来美国在军事上最大的挫败;另一方面,我们毁掉的是非洲某个三万人口的小镇,而不是迈阿密,不是波士顿,不是洛杉矶,不是休斯敦卢普区的印度人聚居地。如果有下次竞选的话——”
“里克!”莫甘娜忍不住出言提醒。
“啊……抱歉。说正题,我们在等着好消息呢,长官。”
总统沉默了二十秒,恰到好处的二十秒,然后说:“美国作为常任理事国提出了召开会议的请求,等待其他国家和联合国秘书处的回应。”
里克·威廉斯笑了起来,“谢谢,这真是个好消息!接下来请别开启无线电干扰了,我们要在电视里看到这个消息。从现在开始,你们要通报紧急会议筹备的进度,我会开启两小时倒计时,每次进度更新,倒计时表都会重置,若没有最新消息,两小时一到,第三次打击就会降临在地球上某个繁华的地方——这次可不会是小城镇了,长官。”
“你是手握枪支的婴儿,孩子。”美国总统的表情突然松弛下来,“你不知道在开一个多大的玩笑。后悔永远是来得及的,我可以签署总统令保证你们三人的安全。一艘‘海王星’飞船很快将进入同步转移轨道,你们可以乘坐飞船回到地球。欢迎会是不会有了,起码我能保证没人会向你们投掷西红柿。”
“呵呵。”威廉斯咧嘴一笑,“真好笑,长官。那么就这样了,下次联络再见,别忘记倒计时。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吗,伙计们?”
莫甘娜背对镜头摇了摇头,沉默的肖率先关闭了摄像头。三名宇航员的图像依次消失。
总统坐在舒适的皮座位上,用指甲嗒嗒叩击中控台,灰色的眼球里看不出多少愤怒,“问问中国人在干什么,问问俄罗斯人在干什么,还有欧洲人。”他说,“搞清楚他们有没有收到特里尼蒂的联络,给我一份阿尔及利亚事件的简报,让FBI从那几名罪犯身上弄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来,通知太空司令部调集空间力量,命令第二、第三、第五、第六、第七舰队警戒,战略核潜艇全部进入战备巡航状态……另外谁能告诉我特里尼蒂地面站是什么情况?做点儿有用的事情吧!”
距离可能的第三次发射:1小时31分59秒
俄罗斯莫斯科市卢比扬卡广场2号楼 地下8层
肖平坐在冰冷的不锈钢椅子上,束缚带将他的身体牢牢捆住。伊万捋起他的袖子,用压脉带勒紧他的手腕,从旁边的冷藏柜里端出一只托盘放在桌上,撕开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折断一个安瓿瓶,吸满淡蓝色的注射液,弹一弹针头排出空气,然后把针管里的液体注入肖平的静脉。
“针管里装的是什么?”肖平抬起头。
伊万丢掉注射器,慢慢放下卷起的衣袖,说:“针管里的是DLS,一种尚在试验阶段的神经元激活药品,与治疗抑郁症的多巴胺、拉莫三嗪功效类似,只是功效更强。药物会在五分钟后生效,你可能会感觉恶心、头晕、眼花,那是正常的副作用,因为从神经末梢传来的电信号被放大了。接下来,我会给你戴上头盔。”说着话,他伸手从空中拉下来一个半球形的银色头盔,“这个设备内部有三万根光纤维探针,它们会穿透你的头盖骨,截取大脑的神经电信号。到时候,我会将问题转化为光电信号传进大脑,你的大脑会自动调动海马体的记忆,产生相应的答案——并不需要你的同意。”
老人低下头想了想,说:“即使我不愿意,也还是会说出秘密,对吗?”
伊万回答:“这就是俄罗斯的技术实力,位于世界前列的神经接口技术。”
“这种技术没有用于临床医学,也就是说,它有很大的缺陷。”
“你很聪明。”伊万承认道,“即使在FSB,这种手段也是禁止使用的。神经探针会造成不可修复的脑部损伤,特别是对海马体的深度探测。运气好的话,你会失去一些记忆,或者丢掉嗅觉、味觉、视觉;运气不好的话,会死亡。”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对面,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绿色针筒,“还有四分钟时间,而写出密码只需要十秒。这是神经元抑制药物,能够抵消DLS的功效,在DLS的脑血管浓度达到峰值之前注射,随时有效。”
肖平感觉冰凉的液体在血管里奔涌,眼前的一切开始放大,放大,自己的声音变得非常遥远,“我就想问问我的阿佳塔被带到哪儿去了。她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好母亲,一位好妻子,虽然有语言障碍,身体也不太好……请别让她受到伤害。”
“她很好。等事情一结束,你们就可以回家,FSB会为你们申请一枚为祖国服务勋章。”俄罗斯特工慢慢回答。
“……好。”
肖平张口喘气,觉得自己吸气的声音大得像火箭发动机,“……我没有其他的问题想问,只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儿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活动了一下身体,问道。
“半个小时前,他屠杀了非洲一座城市里的三万多名无辜百姓。”伊万木然地盯着他,“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为什么?”
“等到破解了他的电脑,就能知道为什么了。我对恐怖分子的想法并不好奇。”
“我儿子没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麻烦把我的手腕解开,我把密码写给你。”
伊万残缺的嘴角抽动一下,“很好。”他取出纸和笔放在桌上,“你知道在我面前玩花招是没有用的,在紧急事态之下,祖国赋予我们最高级的自我处置权限,你的任何动作都会被视作威胁。我们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为了消灭他们,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我能用一百种办法杀死你,在一瞬间。”他走过来解除椅子上的束缚带,将纸和笔往前推了推。
肖平苦笑着活动活动手腕,拿起钢笔写字,他已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心跳犹如雷鸣在耳边奏响,白炽灯亮得如同一轮太阳。“就这样吧。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有关我儿子的叛国行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为了听清他的话,伊万保持着警觉凑近了一些,听老人喃喃自语:“……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我是俄罗斯联邦航天局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的功勋科学家,我知道自己隐瞒了有害祖国的秘密。我有罪。可另一方面,作为我那个小兔崽子的爹,肖三十九年的父亲,从他拉青屎的时候瞅着他慢慢长大的人,我敢说这世上没有比我更了解我儿子的人。我俩说话不多,就有时候就着孩儿他娘包的俄国饺子喝几杯伏特加,喝多了才能敞开来聊,我给他递根烟,他给我斟杯酒,说几句话,就什么都懂了。我老肖没什么出息,搞了一辈子火箭燃料研究,我儿子比我争气多了,我和阿佳塔最骄傲的就是有这么个孩子,亲儿子。就算见了阎王,我也不相信我儿子是恐怖分子,是杀人魔王。他要做啥,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他不是坏人,他干不出坏事儿来……死也不相信!”
伊万吃了一惊。只见肖平猛地挥出右拳,伊万立刻向后跃出躲避,右手已握住怀中雅利金手枪的枪柄,却发现老人是朝自己发动攻击。
“噗”的一声闷响,肖平打中自己的上腹部,他痛苦地弓起身体,腿上尚未解开的束缚带绷紧吱吱作响。
“你……”发问声尚未出口,伊万的视野就被红光充满了。他看到,椅子上的老人化为一支剧烈燃烧的蜡烛,赤红烈焰从口鼻和耳朵中喷出,转瞬间席卷整个房间。痛苦只持续了几秒钟,人体来不及碳化就燃烧殆尽,火焰舔舐着钢铁的冷藏柜和水泥墙壁,让房间层层剥落。
藏在肖平肝脏后面的,是一枚三百五十毫升的玻璃胶囊,里面分两格存储着液态肼与过氧化氢,当脆弱的玻璃外壳破碎,强极性化合物肼与强氧化剂过氧化氢混合,顿时产生出高热火焰。油状、剧毒的肼是一种已经被淘汰的液体火箭发动机燃料,而火箭发动机,是这个华人老专家最熟悉的领域。
自从发现儿子的秘密之后,老人就趁胆囊手术的机会,让莫斯科国立谢东诺夫医院那位生死之交的医生朋友,将玻璃胶囊植入了自己体内。只要施加较大的冲击力,就会让脆弱的玻璃胶囊破碎。这位在良心与爱子之情间左右挣扎的父亲带着体内剧毒的火箭燃料,度过了许多危险而痛苦的日子。每逢日落便会袭来的腹痛时刻提醒他,是秉承对祖国的信念回归秩序,还是凭借父子之情作出一厢情愿的判断,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他所能做的,只有如此。
他是俄罗斯人,也是个华人,当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捡到的弃婴成长为那样的怪物,肖平决定成为一个罪人。东正教的罪,儒家思想的罪,无论从哪个概念上,他都只能烧尽自己,作为对万千牺牲者的赔礼。
距离可能的第三次发射:0小时57分23秒
美国新墨西哥州奥特罗县 特里尼蒂α地面站
夜色中,四辆雪佛兰Suburban SUV组成的编队掠过一丛五英尺高的牧豆树。
刹车灯亮起,车队停止在特里尼蒂地面站银亮的围墙前。
牧豆树下的沙漠角蜥观察到了这几个移动物体,它简单的大脑将目标判断为食谱范围之外的东西,于是不再关心,它更忧心的是自己的体温问题。夜已经深了,空气却依然炎热,它在白天积蓄的体温迟迟不能散去,这显然对健康有害。今天反常的气候令角蜥感觉很烦躁,它挪动身体,尽量把自己埋进凉爽的砂土之中。
“我们计划了那么多方案,一个也没用上。”戴墨镜的男人开门下车,向同伴抱怨,“美国政府果然是悠闲太久了,居然没有人对特里尼蒂地面基地加以控制,县警、海军陆战队、FBI、国土安全部,全都没出手。”
副驾驶席上戴鸭舌帽的人应道:“到现在为止,原试射计划所发布的疏散令仍然起效,很多救援阿拉莫戈多的消防车都被拦在警戒线外面——话说回来,消防队去了也没有什么事可做,除非他们想在岩浆上烤棉花糖。”
“好主意。岩浆烤热狗,听起来也不错。”查尔斯·唐摘下墨镜,在门禁系统上刷卡,并进行虹膜验证。门开了,他跳上车,将SUV一直开到基地主楼前,使用同样的方式打开了建筑物的滑动门。后面的那些车子上跳下来十几名身穿蓝色工服的男人,“按计划来吧,把工蜂放出去,恢复自动武器系统,接管发电站,刘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他布置道。
戴鸭舌帽的男人丢掉帽子,打了个响指,说道:“很简单,给每栋建筑断电,按顺序打开备用电源,剩下的我来搞定。”这位亚洲人扎着一头黑色的小脏辫,看起来有点儿嬉皮,但作为特里尼蒂美国公司副总裁、首席技术官、能源集团顾问,没人敢轻视乾坤·刘的意见。
雪佛兰SUV后备箱开启,四架侦察无人机嗡嗡起飞,人们四散进入基地。
查尔斯与刘乾坤通过电梯到达主楼地下二层,在灯光明亮的主控制室里坐下来,分享一瓶哥顿牌杜松子酒。查尔斯喝下一口酒,敲一敲桌面,“特里尼蒂总裁被逮捕了,还有里克·威廉斯的母亲,FBI不会轻饶他们的。”
刘乾坤满不在乎地说:“不外乎自白剂那一套。这些人能够吐露的信息不值一提,而且他们——当然还有我们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埋设了心理炸弹,一旦超过某个刺激阀值,炸弹就会‘砰’地爆炸,人会瞬间陷入深度睡眠,直到催眠他们埋设炸弹的那个人亲自将催眠解除。”
查尔斯摆弄着墨镜,“你说整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做到这一步,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百分之百,或者零。笨蛋才相信概率,哥们儿。”刘乾坤嘴里咬着一次性纸杯,噼啪敲打着键盘,“对了,把电视打开,时间差不多了。看完这一段我就带人到圣塔菲去,应该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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