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在荒芜的时光里

信手翻书，恰至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思绪一下子飞回了从前，飞到了第一次学这首词的那些时光……

“ZL，你来背诵一下这首词！”听到你的声音，坐在角落里看课外书的我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还好，我顺利地背下来了，尽管并不理解这首词的意思。

对于你担任我们的语文课，我实在没多少兴趣——或者说，那个时候，我对谁教我们课、谁做什么事都没什么兴致。我正精心策划着要不要离家出走，以及离家出走时要不要带上妹妹，甚至计划着出走后怎么生存——我实在是受不了父母无休止的争吵，我不明白，他们那么爱我和妹妹，却为什么不能好好爱彼此；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来到一起就吵架；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从学校回到家，他们都假装很和睦！我想，如果换作我，直接离婚算了，干嘛搞得那么假、那么累！在那种情形下，学习于我，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所以我时常肆无忌惮地逃掉部分专业课，一个人在106国道上来回走，有时一走就是半个下午，仿佛耳畔的风能吹走我的所有烦恼。但文化课，我还是不轻易逃的。你真是个特别的老师，喜欢让大家一个一个地背课文，像齐愍王，只听独奏，谁也别想滥宇充数！关键是，所的文言文都得背，无论书上有没有要求！而对于现代文，你只要求多读，几乎不讲。你还要求我们写作文，而且要一天一篇！很多同学都不太情愿接受这样的作业，不过，我还是愿意去写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满腹的牢骚和委屈也无处可说，反正我也不知道一天一篇的作文应该怎样写，干脆让作文本变成我的不良情绪宣泄站！反正，我料定你也不一定看，那么多同学，那么多作文，你怎么可能看得完！背诵课文不能滥宇充数，作文乱写一通滥宇充数一下总是可以的，反正，你又没有要求怎么写、写什么！

没想到，我太小瞧你了。套用你戏谑的说法，对于我们的“作文”，你不但看了，而且看了。

是的，你不但看了，而且回复了。几乎每一篇乱七八糟的文字，都有你或长或短的回复。不是批语，是的，我一直都不想用批语来描述你在我们作文本上写的字。因为，我们写的不是作文，也因为，你从来不以批改作文的态度对待我们的这份作业。

我说我想逃离，你回复：“逃得了吗？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我说，我讨厌父母吵架，我想家又不想回家。你说：“有人可吵比想吵没人吵强多了，不是吗？”于是，我释怀，从此不再介意父母大大小小的争吵，让他们就这样再吵上五十年才好呢！

我写最好的朋友，说她文采精华，令我艳羡。你回复：“ZL文采堪比LR！”我很开心，尽管我知道，跟她还差太远……

我说，我不会写作文，言辞不够华丽、思想不够深刻。你回复：“真情实感最能打动人，你的文章最有真情实感！”我备受鼓舞，不再一味讲求词藻华美，只要真实、忠于自己的内心就好。

我说，我长大了想当老师，你回复：“五年以后，咱们共教一个班如何？”我很笨，没做到。以后，也再不能够了……

我无意中写了一篇有关初中时代一位英语老师的小练笔，你看过后，直接问：“约个时间，咱们一起拜访一下这位段老师如何？”我当真了，于是约段老师，但连续两次都没成功，不是你没时间就是他没时间。我在“作文”中抱怨，说你们大人就是说话不算话。你回复：“下次一定要认识一下段老师，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迷倒你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于是，我们真的一起去拜访了段老师，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去年的某个晚上，段老师和张小酌之后，到我家小坐，得知你去世的消息，竟然哭了，他一直埋怨我们没把你去世的讯息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他也如我们深敬你的为人！看到段老师流泪，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学了心理学之后，才意识到，于我而言，你不止是我的语文老师，更是我的心灵导师。在你那里，我做了一个长程咨询，这一长，就是十余年，如果不出意外，时间应该会更长，从家庭问题、学习问题，到恋爱，到婚姻，到事业……几乎每每遇上问题，我都要向你讨教经验，让你帮忙出谋划策，直到你去世前几天，我还在找你帮我。这期间，我的爱人，也像我一样，时常向你倾诉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困惑，你从来都是倾心相助。你们成了极好的朋友兼酒友，虽然，我时常直截了当地训斥你们，却总也无济于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ZL，你可以批评我，但我是不会听的，我就这么一个爱好了！”以至于后来我都懒得再搭理你们了……

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没有功成名就，没有衣锦还乡；我也不是一个好的咨客，你给予了我最大力度的指导，我却总也不愿意自己成长，遇到问题总想请你帮我想主意……

改变，是从你离开之后。有了困扰，不知道该向谁讨教，唯恐打扰他人的生活。于是，自己想办法，于是，还真有了办法！我知道，我进步了，成长了，强大了，可以自己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了！可是，我宁愿，一有问题就去找你，让你帮我想办法，让我就这么一直懒下去，该多好！

在最荒芜的时光里，遇见你，我重拾了自信，改写了颓废，虽然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有变得更糟。

我曾奢望着有一天，自己足够优秀，到时候一定要用最特别的创意向你致谢。后来才明白，真的如时下流行的那句话所说：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来。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人生如梦，醉也朦胧，醒也朦胧……

行文至此，再学习一下你的从容乐观吧：周老师，愿你在天堂里继续做一个快乐的酒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