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y芝麻油儿
正如在田野研究的课上涂炯老师所说：“我们做研究会强调的是互惠，互惠的形式有很多种，不一定是要物质上的。很多时候你的研究并不能实质地帮助到对方，但是访谈和叙事本身就是一种帮助。有一个人在一旁倾听自己对过去的某件事情的叙述，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已经让自己将过去的某件事情甚至生命历程梳理了一遍，也让自己对过去有了文化上的解释和建构。”
过去的事在脑海里终会被时光不知道从哪部分开始慢慢地腐蚀至消逝，可能最开始被腐蚀的是那个人的动作和表情，然后是时间、地点，最后可能这件事情都被时间吞噬了，于是它就没有“发生”过了。偶尔像触电般忆起来的碎片也不过是时间那个怪物吃剩的残渣。
通过叙事、聊天，我将脑海中的那团浆糊，或者说那团揉皱的纸慢慢展开，甚至梳理出了一个绘声绘色的故事，然后听到自己感慨，天哪，原来有些事情明明过去那么久了，自己仍然倔强地不想忘记。那些被贴上“美好”标签的回忆，原来讲出口是这样的感觉。
前天和47去了她的回忆圣地85度C，于是我们所有的话题竟然都是关于回忆。我提到了我的回忆——William。47听得很开心。我脸上提到他也都是笑容。
一个人既然已经成为回忆，那么他就已经离开了叙事者的生命轨迹。
来听听我的叙事。
-1-
去年7月份的时候，我还在青旅做义工。William是店里的一个客人。
William的刘海被扎起来绑在了后面，外表酷似彭于晏。这是他吸引我的第一个原因。
他手里拿着单反。这是他吸引我的第二个原因。
我想搭讪他。我听见了心里的声音。
他在前台登记之后就上楼了，过了一会儿下楼的时候手上已经拿着单反了。出门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就在想，他的摄影技术怎么样呢？是不是拍得比我好呢？
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出门，在前台我们说了一点儿话。他当时问我们是不是义工，我前台的小伙伴就开始各种和他扯那些听上去十分美好的有关“义工旅行”的“诗和远方”，被我毫不留情地损了一通。William一直都是笑的，就好像没有不开心过。
他手上仍旧拿着单反，他说：“这个青旅真的很棒，特别是屋顶的花园，真的很棒！！”他很喜欢说“很棒”。
于是我就看了他刚拍照片。我嘴上说着“哇可以可以”然后心里：“啊……他拍得好烂啊，原来根本不懂摄影嘛。
过了一会儿他就出门了。我看着门外的灿烂的阳光，真想对他说：“你去哪儿玩？一个人吗？一起吧？”
还是去见朋友呢？
我保持着手肘撑着头的姿势想了一会儿。
-2-
我和佳姐在屋顶花园的茶舍聊拍视频的事情。佳姐是我们青旅的三位老板之一，长得很美哈哈。我听到外面有人过来的声音，貌似是在廊上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向后望了一眼，于是听佳姐讲话的心就有点儿静不下来了。
佳姐后来有事儿就先出去了，我听见她和William聊了一会儿基德，之后就走了。
我出去的时候就看见基德大剌剌十分惬意地躺在他的怀里，他手上则捧着一本书。
基德是店里的一只猫，黑黄交杂的毛看上去丑萌丑萌的，并不知道和炫酷的怪盗基德哪里相似就被老板温姐取了这个名字。但是每一个新加入的小伙伴听到它的名字都十分好奇又兴奋，对着它“基德”“基德”唤个不停。
作为店里的掌柜，它的职责就是卖宠求荣，满青旅地跑，特别喜欢蹭人、撒娇，大家都很宠它，虽然经常开“今晚我们吃基德吧！！”“你再叫就把你丢锅里！！”之类的玩笑。但有一个问题吧，就是——它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而且不知道是换季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最近掉毛掉得厉害。得知这个消息之前我们还是很乐意抱它摸它的，知道这个事实之后，大家就表示十分嫌弃它了。
William听了之后“啊”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躺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仍旧十分享受的基德，笑了：“没关系，它不洗澡，那换我等会儿去洗澡吧。”说着还去逗基德的肉爪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基德，你好脏啊……”
我对他的豁达十分惊讶。正常人的反应一般都是立马嫌弃地把它从自己的身上赶下去。我是正常人。
他在美国读高中。这个暑假已经毕业了。我十分惊讶，因为他的外型自然而然让我觉得他应该是和彭于晏一样有二十几岁了，竟然还比我小，这让人十分挫败。我向他表达了我的惊讶，他笑了：“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哈哈哈。”
我问他：“你几几年的？”
原来是与我同岁，还是比我大几个月的。他因为中途去美国读高中，所以过去之后降了一级。这让我感觉很奇妙，我已经在大学的生活里浸润了一年，而他才刚刚扑入大学的怀抱。
“你知道吗？你长得好像彭于晏啊！”
“这句话好熟悉……啊对了我在上海的时候有一个女生也这么跟我说！”
他放假之后就从美国飞去了上海，之后在江浙玩了一段时间，又去了武汉……一路来到了成都——他这段旅行的终点站。他给成都留了五天，这段旅程结束之后他就回家。
他说：“成都是我这段旅程中最喜欢的城市。”他说，成都的生活很慢，让人觉得很放松，不会产生紧张的感觉。
他讲到昨日和朋友一起去洛带古镇，刚好碰上了当地举行的类似“泼水节”的活动，他们乐不可支地加入“战斗”，他们不断地用水泼对方，后来还和朋友一同攻击另一群人，玩得十分开心，回来的时候没有衣服换，全身湿透了坐老远的地铁回来快冷死了。
我和他聊了很多东西，大多数我都已经忘记了。但有几句话我记忆犹新，我后来还和好几个朋友说过这些话。我们聊到了一个人旅行和跟朋友一起旅行之间的差异。他说：“和朋友一起旅行时，你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朋友身上，你和他们一起说话，有什么想法可以立马和他们分享，似乎总是很开心；但是当你一个人旅行的时候，身上所有的感官都放大了，很多想法都只能和自己的交流，于是思考的时间变久了，思考的东西也变多了。”
就是这样。和朋友一起的旅行回忆起来多是嬉笑打闹的快乐，而关于一个人的旅行的回忆通常周遭一切的真真切切，还有自己细腻又丰富的内心变化和感受。
他说他的英文名叫“William”。
后来我对他说：“你会来广州吗？来广州找我玩吧，我可以带你玩！”
他说：“恩恩广州我很想去！我会考虑的，确实嗯……广州是一个说粤语的地方，确实有朋友带带会比较好呢。不过得下个暑假了。”
小伙伴陈c经过我们的时候就酸我：“小资，你咋见谁都叫别人去广州玩。”我就笑嘻嘻地回他：“你也来广州玩啊！”他倒是十分不屑：“我才不去。”
东方人的邀请多是客气和礼貌，东方人对邀请的应承也是多是出于礼貌。就像他邀请我去他的城市玩一样。不过这次我是真地很认真地想象过我带着他逛广州的老街的场景。
我会带他去广州的哪里玩呢？一定会去喝早茶吧，那些很老的骑楼我也一定会带他去看的吧……我想着。不过他不会来了。因为“下个暑假”已经就要来了。
已经到了中午了，小伙伴从厨房出来催我：“你们还在聊？吃饭啦！”
我内心已经捅了他很多刀……真坏事！
我适时地向他要了微信，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已经坏了一段时间，只能让他向我的微信号发送验证，等我的手机修好了再加。
我想邀请他一起去吃饭，可是想着那一桌的逗逼，又作罢：“那我去吃饭啦？你也早点去吃饭吧！”
他就笑着跟我挥手了。桌上他带来的书都没有看几页。
我后来又想起我们讨论旅行的意义的时候，他说：“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回首起来，这段时间（他的这段旅行）是带着厚度的。”
其实旅行不过是换一个地方虚度光阴，但冥冥之中总会在后来偷偷地影响你的生活。厚度是一层叠起来的你看不见的思考和感悟。
我向他接下来的几天的行程推荐了几个成都我喜欢的好去处。
-3-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进了园区旁边的一家红旗超市，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准备出去，我连忙叫住他，我叫了他的中文名。
他看见我十分开心，他今天去了我推荐的那家书店，他说：“我要是以后在成都定居了，一定是因为你……”
我心跳了千分之一秒。
“因为你推荐的这家书店！！真的太棒了！”
虽然这句话他是一气呵成的，只不过他讲完之后我却有了一丢丢的紧张。想起自己那莫名将句子剖开的停顿。
他说了一些自己的感受和想法。我还有东西没买。他先回去了，他说：“我买了水果，等下会在屋顶花园坐一会儿，你等下可以上来找我聊天。
“猴！”
我正在为第二天去不去重庆这件事做抉择而烦恼。
陈c把他的iPhone5借给我用，他到时候再帮我去修修手机。我将卡插上他的手机，消失了一个星期的微信什么消息都没有，好友验证也没有。我连忙揣着手机就“砰砰砰”跑上楼梯上了屋顶花园，就看见William坐在那里看书，心中突然就有一种“幸好”的感觉。
如果今天没有碰到William，如果陈c没有把手机借给我，那么我们就什么联系都不可能有了。之后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不可能了。
所以，幸好幸好。
我连忙去找他，真切地看到他的微信躺在我的列表里面，就突然感觉十分放心。
今天早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了帆帆和陈c的声音出现在我睡的女生四人间里面，对床的笑笑还睡得正香。
我撇过头就看见帆帆和陈c两个人拿着扫把小声地叫我的名字，我用被子把头盖住，还被他们扯下来，陈c还拿手机拍我的睡醒的丑x样：“叫你平时拍我那么多黑照！！”
我脑子里朦胧地想，妈蛋，幸好半夜空调冷把裤子穿上了。鬼知道这俩傻逼没事一大早找我干嘛。
帆帆说：“小资，要不要一起去重庆？我们三个一起去。反正我是从重庆坐飞机走的，不如去重庆玩几天。”
“真的啊？”
我以为帆帆开玩笑，谁知道是认真的。但是接下来的一天我们就在纠结到底去不去，谁去的问题上。陈c最后又说自己不去……烦得很。
如果我去的话，那么就只能在重庆待四天。只给自己心心念念的城市留四天，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太仓促了。我在来成都之前还计划着7月30号义工结束之后，剩下的十多天就去重庆待一段时间。现实只给了我四天。苦恼。而且最后只剩下我和帆帆两个人去，虽然帆帆是十足的小鲜肉，但我十分想拉陈c一起去，多了他可能会玩得更开心。
我把我的苦恼跟William说了。
“重庆我也很想去呢，不过可惜这次已经没有时间了。”
“确实很苦恼啊，好像也没什么能帮到你。”
他指着桌上的葡萄说，“想吃吗？想吃我就洗。”
我愁眉苦脸地对他说：“去吧。”他被我的语气逗笑了，端着碟子起身去了厨房。
他跟我说起了他手里正在看的这本书，我已经忘记名字了，是他今天在那家书店买的。他问我知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他又和我提了另一本书，问我知不知道。我摇头。
他和我大概讲了这本书讲了什么。听上去十分高深，我不禁又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苦恼了一分。听他讲书就有些兴致缺缺了。
明天就要出发去重庆了。文哥被帆帆叫上来问问我最后的意见。我就下楼了。
我对他说：“到时候要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就和你分享。”
他说：“好啊。”
他后天也要离开成都回家。我就算不去重庆又能做什么呢？在青旅躺多几天？可以和William一起玩一天吗？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但是我已经有了他的微信。并未觉得这是离别。
我下楼之后，去帆帆的房间和他说好明天一起出发，看着他和他喜欢的女生腻在一起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心烦，我赶紧走了。
-4-
在重庆的时候，我跟William发过几条微信，感慨了一下这座城市的神奇。他也有回我。
再后来，又过了十多天，我一个人去了南充阆中，晚上一个人在青旅的房间里，很想和他分享今天发生的趣事。可是又觉得突兀。
正常的发展应该是，各自躺在对方的微信里面相忘于江湖。
我还是和他分享了我的旅程，我发了一些当天拍的照片，和他说起本来很失望但是后来却慢慢发现了很多惊喜，比如和当地的老人家一起聊天等等。
他并不会一直看微信。
我第二天才收到他的消息。
“和当地的老人一起聊天我还没有试过呢，感觉好棒啊！”
我们用语音互相聊天，青旅内三三两两的人的座谈会我也无心参与了，就端着手机回了房间。
提到拍照这件事，他说：“尤其是一个人出去玩的时候，拍照就是你和这个世界之间的媒介吧。能够通过拍照将自己的行为和思路整理出来。你在观察周边世界的时候，会从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想法，你有了这个想法才会去拍这个东西，所以就真地像你说的一样，照片会提醒你你当时为什么会拍。”
感觉很多时候他说的话都让我觉得受用。虽然是一种很孩子的语气。
他在语音里面说他朋友来了，他要去接一下，“抱歉啦，等会儿聊。”
-5-
很多事情逝去的时候，别人会这么对我说，我自己也经常对自己说，：“曾经有过已经很美好。”还有回忆可以咀嚼回味。多好。知足了。
相逢亦会相离。大家都是彼此的过客。这句话自己矫情地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只是有时候听到“William”这个名字还是会想起这么一个乐观的男生。
不只是他，旅行中有太多过客了。
在重庆十分凑巧地和我玩了一整天的女生；古城里在江边和我聊天的当地女人；在文殊院请我吃东西的大哥……
大家都是旅途中不可或缺的要素。躺在对方的朋友圈里才是最自然的演化。毕竟研究已经证明，一个人能保持紧密联系的人数是有上限的。关系是需要维持是需要耗费心力的。酱没什么不好啊。
想起来真的好气我爸呀。出发前我爸和我说：“去那么远，带三套衣服就好了啊。”于是竟然我就真地只带了三套日常的衣服脚上一双运动鞋就踏上征途了……想到自己全程素面朝天（好吧那个时候还没有学化妆）、中分刘海还时常会遮住眼睛、每天不修边幅的样子的就觉得……
反正他也永远看不到这篇推送。一想到William肯定不知道遥远的彼端竟然有个人在回忆和他发生过的故事，就觉得自己十分肉麻又disgusting。笑。
下一次更文也不知道啥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