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十年

图片发自App

                                    一

    姑苏因有了“姑”字，从而少却了仙气，而你却始终散发着人间烟火的美。

我曾在那斑斓的画中，掀开了你面具的一角，譬如蒹葭，清冷绝然。我挖空了心思欲追你的背影，不惜一切撷来南国红豆想讨你的欢心，可你……

你让鸿雁传书，说想清居隐世，不愿再踏红尘。你既不来，那我就执拗去你的南国寻你。我站在双桥看晓风残月，弱柳拂栏。你站在楼上也看着我，这对岸的小楼竟引得百鸟来朝。

你依旧带着面具，打开窗柩，面朝流水人家和看风景的我。桌上无琴，但那空中娴熟的指法却仍淌着《高山流水》，一如当年伯牙对着子期……你轻移莲步，在彼岸的桥头，笑着我的痴狂。我回头问你，为何不摘了面具？你走上桥来，低语，也许面具戴久便与真实融为了一起。你将葱根玉指间轻夹的那只小小纸伞赠予了我，岸边的阿公不知何时已用二胡拉起了白蛇的传说。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伞面上的小篆古朴典雅：纸伞闲伴君日晚，十年不悔待君还。

只愿十年之后，不是伞外许仙素贞的凄婉，而是细水潺潺的绵久。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檐瓦滴水乱了情丝，石板青青冷了红泥，小巷泠泠扰了烦忧……不负良景不负卿，忆锦伞佳期，定允十年一约！

我在彩笺之上摩挲着你的名字，脑中竟闪着曾经三毛对你的不舍，逸飞对你的叹息——周庄。

                                    二

也许你是我此生见过最精明的女子，卿艳独绝，世无其二；

也许你没有倾国之姿却又倾国之智，一袭青衣，沉稳大气；

也许乔、王巨富都在你的裙下黯然神伤；也许……

你不爱闺房，不爱红妆，江浙两广也无法盛下你的一只手掌。你就在这一条条平凡的青砖古街上，演绎着汇通天下的传奇，操纵着四海的风云。

我总看到你在票号里全神贯注地轻打算盘，珠算声脆，从未停息；我总看到你在药铺里小心翼翼地研制药材，捣杵声浑，绕梁不绝。一杆小秤能度白银万计亦容铜钱几文。你就那样轻捧账册，闲泯茶汤，在与各部掌柜的谈笑间，在闲庭散步、意气风发间，货币的战争已过多少回合。

仿佛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有一个麻衣清绝的背影，透着孔子七十二贤人的品格。在钟楼之上睥睨着龟状的土地，在其甲骨上巧妙地布局着一块块的卦象。可你也有脆弱的一面，让我诧异让我心酸。当镖局的上百条汉子远赴沙俄却在回途无一生还，当商船在南洋的风暴里全军覆没……你跪在滂沱的雨里，在城墙根处，只顾把额头贴近地面，向这满城魂归故里的亡灵谢罪。怒骂着天地，只想三尺白绫了此一生……

我来到你的身后，为你披上了一件衣袄，将手上的油伞高举你的头顶。你说，那些逝者的家人你都会倾心对待，你不会让他们的生命与努力白付一场，你将用十年时间领着他们的后人一起去铸造整个时代的神话！你把头颅骄傲地抬高对上我的双眸。我慢慢蹲下，凝视着你说，勿论尾声何，皆等汝十年，愿卿未悔。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你就像那一碗碗黄土坡上浇满臊子的面条，浸着黄花的美味，扎根于我的心底。你有一个悠远的名字——平遥。

                                    三

青山绿水的双目，我却从未读透。

那六角银铃，悠悠作响。是浴火重生的盘鸣，还是你在赶尸、施蛊……

我沿着沱江，在吊脚楼间穿梭，楼下的碧波漾着你的笑靥。我阒无声息地穿行，任凭小城镀上釉彩，变得愈发苍老而隐晦。你终日坐在岸边，看船、看桥，或是将银镯撸起用手在水里戏着尾尾游鱼。而此刻，我定会撑一叶扁舟从你的面前划过，听你从朱唇之中荡出的山歌。有时，你又率真的像个孩子，静卧码头，只顾冲我傻傻地甜笑。露出那满口的糯米牙，任凭微风把鬓上银质的花叶拂得轻颤，任凭彩蝶驻停在项圈和蜡染的百褶裙上。你身上映着翠翠的影子，不染世俗的风霜。伴随千年不变的江水，做着斑斓的梦。梦里是沈张的爱恨奇缘，绮丽了艾黎的心房……

那是初恋的色彩和气息，你曾陷落了我最纯美的时光。喜欢听你天籁的歌喉，引着一行白鹭徘上那很高很高碧绿的天空；喜欢看你梳妆的模样，轻持那琥珀色的牛角梳一遍又一遍地将头上的落花梳去，望着落红顺沱江流向那梦泽深处成片的梧桐……我甚至常见你银碗煎雪于幽然的小巷深处，腌制着各式的草药，轻触时间与光影。

前日我曾到你的府邸找你，端视着斑驳铜绿的铺首，轻叩起了门环。宅内，你盘坐在青石阶上，手中温抚着一块石头，时而又用水不断淘洗。我好奇地问你为何如此？你歪着脑袋痴痴地答，斯是顽石，殊知怀玉，予君十年，必奉绝世之器！我迈向你的书案，在那素色的宣纸上挥毫而出：待卿琢玉成天物，许尔举案至海枯……

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你本身就是一尊被大师磨刻的玉雕，伫立在风雨摇曳的边城，衣角铭着大师遗留的名字——凤凰。

                                  四

有人说：阳光温淡,岁月静好,你不肯来,叫我如何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