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潘三言两语之20180808午睡之梦

我是一个很少做梦的人,平时睡觉都睡得像个死猪,倒头就着。今天下午三点睡午觉,却发现自己做了个梦。

父亲是1968年3月16号走的,离他61足岁生日还有20天。明面上的原因是高血压引起的脑溢血,当天上午在单位坐在工作台前钉包装箱,突然就倒下了。上海老乡朱惠芳等人张罗着把他用板车送到了医院,西坝小卫生所没有办法救治,于是又颠儿颠儿的从堤上拉到一医院。下午两点,父亲停止了呼吸。作为一名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父亲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有文化得罪了新政权戴上了了右派帽子,绝对不会想到因为响应党的支内号召而回不了上海,更不知道因为这几天的连续批斗已经使他的有病的身体走到了极端。

父亲去世后,我很少梦到他,几乎没有。我心里在想,是我和父亲感情不深吗?是父亲不爱我没有入我的梦吗?今天午觉,我真真切切梦到了父亲,好清晰!

梦中的父亲,依然是白衬衫,风度翩翩。我们好像在一个大型聚会上碰到了。父亲还是那么年轻,而我,却好像牵着女儿的手。父亲看到我们,从衬衫袋袋里摸出一叠钞票给我,说他拿到了补发的二十几年的工资,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给了,这份是给我的。说完把钱放在石凳上,又匆匆不知去哪了。我在聚会上到处找他,却没有找到……

不知何故,我会做这样的梦。想父亲了就想父亲了,怎么会有他给我钱的情节呢?似乎梦中我并没有拿那个钱。我很想钱吗?我很需要钱吗?现实中并非如此啊!父亲匆匆露了一面,我再也没找到他,只有他给我,我却从没有回报给他,这才是令我心碎欲绝的啊!

我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不会解梦,也不会去多想。我只知道,亲人之间的缘分,只有此生,没有下一辈子可以再做父女的了。昨天还和坤妹说起,父亲走早了,完全没有享到儿女的福。快61岁的人,怎么还没退休呢?有高血压的人,怎么还能在包装车间钉箱子呢?答案只有一个,那是68年,那是文/革期间,而他,是一个专政对象~右派分子!

我有些朋友,自己都花甲之年了,还有父母爷娘可以孝顺,我好羡慕他们!总在幻想着:假如我的父亲还在,我会给他买最好的香烟抽,虽然我是那么反对厌恶别人抽烟,我的父亲,我给你这个特权!我会给你买你最喜欢的冠生园月饼,管他是不是中秋节,你想吃我就买!假如你腿脚不好了,我会用轮椅推着你到处跑,让你看遍你想看的地方,去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当然我也会把你打扮的清清爽爽漂漂亮亮,一如你年轻时候的模样,笔挺的西装,铮亮的皮鞋,标准的英语,潇洒的风度,老了也是上海滩上老克勒!

泪水已经流满了脸颊,但我还是要写下去。爸爸,我不会忘记我的十岁生日礼物,是一个躺下就闭眼,坐起就睁眼的洋娃娃。在1959年的宜昌,这还是非常时髦的玩具。对一个十岁女儿来讲,似乎已经过了玩洋娃娃的年纪。但是,你出差去看到了,马上就毫不犹豫地给我买了,你还把我当五六岁的小女孩宠呢!我非常喜欢,藏起来不许弟弟们玩,不给他们看。每天放学回家,自己偷偷把洋娃娃扶起来坐着,看着她睁开眼睛,再把她放睡下去,看着她乖乖地闭上眼。那年你52岁,那次是你作为单位的成本核算人员的最后一次出差。回来后下半年,你就被补打成了右派。有什么办法?在那么一个单位,你是最高学历的人,你是旧上海沪江大学的毕业生。引蛇出洞的政策,你理都不理,因为你从来恪守不评论人的做人原则。但是,你是扫盲教员啊!你的老工人学生们,要求你代他们执笔,写出向党委书记提意见的大字报,你毫不犹豫代笔了,认为是再一次的响应号召啊,并没觉得有何不妥。没想到这次引来了终身之悔!

57年开始的反右,直到59年才在小城宜昌轰轰烈烈开展。最为奇葩的是右派有比例,数字不够了,还要抓几个凑“补打”。你既有高学历,是个文化人,还“写了”那张大字报,你还是上海人,早就有土老帽看不惯你的西装革履,一尘不染了。这补打的名额,不给你,给谁?从此你脱下了西装,换上了工作服,来到了车间“劳动改造”。说起工作服,父亲啊!你还记得吗?我进初中了,妈妈给我做了件新棉袄,布票不够,没做罩衫,你就把你省下来的一件新的工作服,给我当了棉袄罩衫。你自己穿着打了补丁的破工作服继续上班。

还记得你刚被打成右派时,有一段时间我们见不到你了,不知你去哪里了。59年9月份,小弟庆琢出生时,你都不在妈妈身边。等你回来后,我们几乎不认得你了:脸是浮肿的,腿不能走路了,要用家里的一只圆矮凳帮扶着,一步一挪。有次在家,我坐在你旁边,你眼睛看到门口外面马路上,有个人在我家门口来回走了好多趟。你告诉我:那个人在监视你。我悄悄顺着你说的看过去,发现那人拿着一本书,假装边走边看,到我家门口的路段,就抬起头看我家里面一眼,过一会儿,他又走过来了,又看一眼。我心里十分鄙视,什么智商啊?监视人还被人发现了!对父亲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还记得那时学校开家长会,只要是我的家长会,父母二人都要争抢着去参加。小学六年级的毕业家长会上,班主任张太淑老师让我拿个本子登记一下家长姓名。我在家长中间穿梭登记,发现我妈妈抱着小弟和父亲一起来了。我们同学夏德铭的爸爸叫夏隆至,他生怕我一个小学生写不来这几个字,正准备写给我看,我听清楚他说的就写出来了,夏爸爸大大表扬我一顿。我看到了父亲眼睛里的骄傲。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心里舒畅点?此后我一直保持学习上的不甘人后,潜意识里也许是想让父母开心吧?

父亲,我一直记着你告诉我的:君子不党,我连团都不入。君子之交谈如水,我努力去做个君子。学问在肚子里,谁都拿不去。我只认真学习,认真工作。你以身作则,喜欢看书,看了很多书,杂书。我跟在你后面,你借回来什么书,我都看,管他看得懂看不懂。小学里面,看过了四大名著。还有印度的《二十夜问》,还有《孽海花》《老残游记》《三言两拍》,还有那本讲蒋三发子的忘记名字了……后来据说这些书都是四旧,是不能看的,以后看不到了,我却庆幸自己已经看过了。

父亲今天入我的梦,是我积存于心很久的思念大爆发,今后我还会提笔写一点回忆得起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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