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世上有两个宋清如,我爱第一个宋清如,但和第二个宋清如通着信。--朱生豪
朱生豪,何许人也?记得初始印象,未知他的生平,犹记得他的情书,写给宋清如的情书。
朱生豪出生于1912年,父母早逝,诗人、翻译家,1929年被保送杭州之江大学,四年级在“之江诗社”认识宋清如。1936年因在乎某国人曾经说中国是无文化的国家,连老莎的译本都没有,开始专心译莎工作,译有《莎士比亚戏剧全集》等,1942年和宋清如于上海喜结连理,1944年底战乱中,因肺结核加上劳累过度撒手人寰,留下一岁多的幼子朱尚刚和新婚两年的爱妻宋清如及未完成的译稿。他是中国较早翻译莎士比亚戏剧人之一,后也获得很多认可。
他的老师夏承焘评论其“聪明才力、爽利无比、渊默若处子,轻易不发一言。英文甚深,不易之才。”
就这样一个静若处子,不发一言的青年, 在之江诗社邂逅宋请如,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人前他是寡言羞涩的,在《醒来觉得甚是爱你》的朱生豪情书集里,又是另一个朱生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对清如一见钟情,从此眼里心里梦里脑海里,只剩下宋清如。
她称他为朱先生,他说先生是用于熟识朋友间表敬意的,他不要和她谈君子之交,会有故意见疏的意味,因此不能容忍。他霸道地说,不许你再叫我朱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上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特此警告。他肉麻地称她为:好姊姊、宋儿、小鬼头儿、傻丫头、天使、女皇陛下、My little baby child。。。
他的情书甜的发腻,甜到齁嗓子,他说,我欢喜你;你要不要我待你好;我发疯似地祝你好;有人说他很爱你,要吃了你,因此留心一些;我爱你,好不好;你是天使,我是幸福的王子;爱你得一塌糊涂;你叫我心疼,让我亲亲你,让我爱爱你。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而这些来自朱儿、猪八戒、小三麻子、傻老头子、无赖、吃笔的家伙、专说骗人的诳话者、快乐的亨利等等所写。
我想任何一个女子,倘若收到如此多情频繁的情书,不能不为之倾心。宋清如叫天下多少女人羡慕,隔三差五收到带着甜味儿的情书。才子佳人,情投意合,因诗结缘,以诗为马,畅所欲言。他说我实在喜欢你那一身的诗劲儿,我爱你像爱一首诗一样。他和她心有灵犀,两颗心,两颗灵魂在信里碰出火花。一份份情书宛如春雨,细无声,润一个“情”字。
他说嘉兴找不到宋清如那样高贵清华的少女和隽秀的才人。他说清如名字最好了,字面干净,笔画疏朗,音节又好,怎么写都好看。他又说比她更好的人,古时候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说每天你让别人看见你,我却看不见你,这是全然没有理由的。他说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爱她,她的一切,包括不完美,他说如果她太完美,会破坏她的可爱,会觉得高不可及。他说愿化一面镜子,常常照你笑。他说不要愁老之将至,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他说我只愿意说你所欢喜听的话,看,这多会夸人儿,哄到你服帖为止,不得不让人折服他的聪明才情。
被丘比特射中的人,患得患失,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他食不知味、寝不安席、无心工作、厌世悲观;他快活、如阳光照耀如甘霖滋润、快乐得想哭、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他渴望来信的时候每一分钟是一个世纪,只因宋清如的来信如续命汤。这个古怪孤独的孩子,一会说宋清如顶不好,世上没有比你更可恨的人;一会说我爱宋清如,因为她是那么好;一会说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世界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他说:“一会儿恨你,一会儿体谅你,一会儿发誓不再爱你,一会儿发誓无论你怎样待我不好,我总死心眼儿爱你,一会儿在想象里把你打了一顿,一会儿在想象里让你把我打了一顿。”
这样如痴如癫,傻傻的自相矛盾着,他絮絮叨叨地和清如聊每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电影什么书,想了些什么。多情的人应徒增烦恼,他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和相思情,寄托给远方心爱的姑娘。想象着看信的清如应该也是一会儿被他的调皮逗的发笑,一会儿他看的情绪低落也瞬间暗淡下来,心情随着情书里面的字儿,起伏不定。
读他的情书,想象着这样一个孩子,双亲在十岁多离他而去,从小寄居在姑姑家,大抵能看出他是一个敏感寡言早熟聪慧的孩子,没有安全感、偶尔任性,心思是细腻活络的,对于周遭的人和事,他能领悟背后的意思。对于宋清如的友谊和情感,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在原本心如止水湖面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这样可爱可亲的一个人,不是爱之深,大概做不到十年如一日地频繁写信,更多的应称之为情书。
情书中随处可见他的风趣幽默:他说表姐大龄女青年着急嫁人没什么意思,左右替人当当家管管孩子。他说有个友人吊儿郎当,借去十五块钱,还了十块,犹太人碰着她要饿死;他说男人被女人吃笔,主要的毛病处在“不识相”三字上;他说等一张需要的牌的心境,是和恋人的心境并无二致。他说简单的情节不多的人物灵秀的表现不拖沓的电影剧情对得起观众。他说翻译实在是苦痛而无意义的工作,即使翻得好也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他说顶聪明的人都是爱寻烦恼的,不寻烦恼,这一生一世怎么度过去? 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在自寻烦恼,一会儿飞到云上,一会儿跌到地里。
这样一个爱吃糖的小王子,同样欢喜喜欢吃甜的女人,爱在冬日里吃冰激凌的小王子,写着甜蜜蜜的情话。和别人一起吃饭他“荣幸得不舒服”,请人谋事会要了他的命,最怕别人说好好努力,快快结婚。他说结婚就意味着一个男子从此牵扯很多说不清的亲戚关系,岂不难于上青天乎?而清如也是个恐婚主义者,即便这样,两个知心的人,写了近十年的书信,谈了近十年的恋爱,最后终于携手步入婚姻成为柴米夫妻。从此他译莎,她做饭。
我以为这样的爱情,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她是天使,他是幸福的王子,王子爱着天使,王子用世上最动情的言语写给只有天使能看的悄悄话。多年以后,王子和天使的爱子朱尚刚为了纪念这对伉俪结识于之江大学,给爱子取名朱之江。
感激这个夏天,有一本线装的情书集,收集这样一个温情的故事,王子的情话,怡然消暑。
这世上有两个朱生豪,一个写着情书和宋清如通着信,另一个活在童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