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裂”的乒乓球
去年，央视主持人白岩松看到世乒赛的最高领奖台上都是中国人时，曾发出“精神分裂”的感叹。“一方面，为中国队员的胜利与超强的实力感到开心；另一方面，为乒乓球这项运动，在中国的影响力以及在世界上的发展前途感到深深的担心。一次又一次中国队在乒坛上大包大揽的辉煌，换个角度，或许也像一次又一次摧毁，正把乒乓球在全世界推向越发边缘的境地。”
女单冠军丁宁、男单冠军马龙
在国内社交网络上，对里约奥运乒乓赛场的讨论很热烈。他们贡献了个段子，说乒乓球有5个级别：简单、普通、困难、地狱和中国队。也正如此，从老将邓亚萍、张怡宁到现在的李晓霞，在互联网上都有“大魔王”这个新的名号，可怜的日本球员福原爱，被张怡宁“欺负”后，在本次奥运赛场上，又被李晓霞给“虐”哭。网友们还贡献了花边消息。他们讨论男队员张继科和马龙的激情，以及张继科那张没有睡醒的冷漠脸。
铁打的福原爱，流水的中国“大魔王”
建国初期，乒乓球跟很多事物一样，沾染了过多的意识形态。在上世纪50年代，老一辈运动员容国团（他在文革中上吊自杀）成为中国第一位世界冠军以及乒乓球项目的冠军。此时，国家开始奉行“乒乓外交”的战略。在贫穷年代，相比篮球、足球，乒乓球这种依靠简陋设施的运动，在爱国主义的推动下广泛流传。1995年，孔令辉、邓亚萍、王涛的名字响彻神州。随后，中国队再也没给外国人太多的机会，至今为止，外国人能从中国人手里夺取一块金牌的梦想越来越难。
《美国军团杂志》1971年10月号封面，描绘了中美两国领导人在打乒乓球的情形。
运动们退役后，进入教练体系，努力搭建人才队伍。今日奥运会上的球员，正是在这种人才体系里培育的硕果。这就是所谓的铁打的福原爱，流水的“大魔王”。中国人还用一句颇具汉语魅力的话来形容篮球和乒乓球：“中国男篮和乒乓都是谁也赢不了的。”
但这些话语背后，却是另一番尴尬。虽然中国男篮在国际上排名并不靠前，但国内的CBA篮球职业联赛的品牌价值却远高于乒乓球。在《体坛周报》评选的“中国十大最具品牌价值体育赛事”中，CBA以超过3.5亿元的品牌价值，排名第二，水平奇差的足球中超则以超过6.5亿元的估值，排名第一。而技术先进，大牌云集的中国乒超联赛，估值却仅为0.1亿元。 值得一提的是，这份数据是在2013年发表的。次年，国家出台各种激发体育活力的政策，足球、篮球和跑步迎来好时机，它们的估值越来越高。而此时的国球则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地步。 2015年央视小品《投其所好》出现了“拒绝黃，拒绝赌，拒绝乒乓球”的台词，这触动了业内某些人士的敏感神经，觉得自己受到伤害。但如果这算是误伤的话，接下来则是荷枪实弹的打击。 那年春天召开的两会上，教育部把足球、游泳、篮球等七个运动作为重点推广项目，对乒乓球只字未提。随后，号称要打造成中国“NBA”的2015赛季乒超联赛在招商环节遭遇“寒流”。它首次将联赛权益放在体育产业资源交易平台挂牌，起价3000万元，但却无人问津。最后仅以1000万元的价格贱卖给了天津权健集团，避免了裸奔的尴尬。 而彼时的CBA联赛赞助合同是5000万元装备以及2.5亿元的现金，2015赛季中超联赛冠名费用高达1.5亿元。其实在上个赛季，乒超联赛已经遭遇“裸奔”尴尬，央视都退出了转播。没有赞助商和转播商，乒超在商业化上遭遇了切肤之痛。 2 实际上，国际乒联也和白岩松一样，对一家独大的中国乒乓球很担心。他们认为，中国的统治地位会对这项运动的国际市场化进程产生不良的影响。自1998年以来，国际乒联调整的重大的规则有9项。从世乒赛参数人数的限制、改变球体的大小到改变发球规则、推广无机胶水，只为在限制中国队的同时，增加赛场击球的回合，让比赛更加好看。 然而，乒联煞费苦心的举措却没能限制中国乒乓球的发展，甚至起到了一定的反作用。在体制的重视以及代际传承下，中国的乒乓球依旧在全球称霸。现在，能和中国多打几个回合的国家，只剩下韩国、新加波、日本、德国等少数国家的球队。这让乒乓球运动的未来不被看好，偶尔也会出现下一届奥运会将会取消乒乓球项目的新闻。 说实话，随着乒乓球技术以及规则的更新，乒乓球的赛事确实比以往精彩。但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一种非团体、非对抗的运动，远没有扣篮和射门让人激情澎湃。而中国的称霸，更是将体育竞技中“悬念”这个颇具魅力和分量的词语挤压地粉碎。乒乓球的关注低降低，随之而来的则是商业价值的降低。 在国内，乒乓球虽比不了动辄拥有上亿球迷的足球和篮球，但好歹也有5000万的粉丝。去年央视转播世乒赛上，收视率并不低。但央视体育主持人分析说：“乒乓球是一个中年化的项目。”眼下，乒乓球正被年轻的观众抛弃。 在前国际乒联主席沙拉拉看来，中国乒乓球员太缺少个性，而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在阻碍了乒乓球的进一步推广，“中国队过于强调集体的概念，哪怕他们在参加单打。因此球员很难发展个性，更像是机器而并非体育明星。”沙拉拉曾在多个场合表达过类似的意见，他希望中国的乒乓球能淡化国家的队伍，为乒乓球舞台输送出极具个性化的明星。他曾开玩笑地形容不少中国乒乓球运动员“总像看牙医一样，不愿意张开嘴巴，害怕有人会给他们拔牙”，“实力顶尖，但很多时候的表情、接受访谈都是千篇一律，令人感觉无趣”。
沙拉拉的逻辑跟现在中国流行的网红经济类似。中国有这样的个性化球员吗？张继科或许算一个。这位绰号为“藏獒”的选手，曾因为个性桀骜而被退回省队。他早已自称乒坛一哥，曾经大胆地在球场撕破球衣。在里约的奥运赛场上，你甚至能看到他胳膊上的纹身。
两年前的一场比赛上，他苦鏖7局，战胜对手。为宣泄情绪，他在赛场上连续踢碎了两块广告牌。过激的动作令他遭受了国际乒联处罚，4.5万美元的冠军奖金也随之泡汤。事后，张继科与中国乒乓球队都做出了道歉。 这个不拘一格的人才估计会受到沙拉拉的喜爱。在微博的舆论里，张继科又因为里约奥运会上的一些花边新闻而占据一席之地。但中国的乒乓球队讲究集体概念，在不少球迷眼中，中国乒乓球队中，像张继科这样的个性球员实在是太少。 国家乒乓球总教练刘国梁一般会带着张继科等弟子来到大学开展活动，以吸引年轻一代。从网友上传的视频来看，活动的主要内容是打出一些罕见的“杂技”球。在集体主义的框架下，刘国梁也明白明星效应和品牌的打造。任职教练后，他也打造了一些兼具娱乐观赏性的赛事。 但这些努力，其效果似乎存疑。去年，刘国梁在一次会议上说：“中国乒乓球的辉煌，世界乒乓球的危机。”他坦言，在如今世界乒坛唯中国一家独大的背景下，乒乓球的地位下降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多年来，中国的乒乓球运动员既能代表国家征战国际大赛收获荣誉，也能通过乒超联赛获取收入。乒羽中心为明星球员制定了收入标准。《济南日报》在一篇报道中说：“以马龙为例，他的级别是特级选手，乒超保底年薪50万元，每打一场球就有1万元出场费，获胜有3.5万元奖金，常规赛打完17轮，马龙的联赛收入已有139.5万元，这还不包括他征战总决赛的收入。” 但运动员们活得滋润，不代表联赛的俱乐部就能挣钱。实际上，中国的乒超联赛是最早迈向职业化的赛事，但在接下来将近20年多年里，球员拿的工资还是按计划分配，俱乐部在薪酬上没有定价权，不能利用市场手段进行调节，对麾下运动员的使用权也只有3个月。 在欧美成熟的联赛里，球队冠名、广告、球员肖像等多项权利都属于俱乐部，而乒超联赛里，球员肖像权属于中国乒协，位置最好的广告板也属于中国乒协。没有权益，在国球逐渐衰弱的背景下，俱乐部恐怕没有多少动力去推广国球。 3也不能说中国乒乓人不努力。两年前，他们对服装进行了改革，本次里约赛场上的女队员所穿的裙装，正是在女队教练孔令辉积极推动下完成的。
两年前的乒超联赛还对比赛用球进行了改革，他们摒弃了过去的白球，而采用橙白双色球。当下乒乓球流行的是弧圈球，这是一种强调球体旋转的进攻技术。中国乒协称，双色球可清晰地看出球的旋转轨迹，在提升观赏性的同时，有利于乒乓球项目的转播和推广。但在目前，这项政策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在去年世乒赛上，中国乒协牵头推出了“跨国组合”双打项目。尽管拥有噱头，但这在顶级的奥运赛事里无法实现。它对于推动乒乓球运动整体发展的作用依然有限。 乒羽中心主任刘晓农两年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目前乒超联赛的改革，我们还在研讨，但已经明确有三个方向。第一是赛事商业模式。现在是中国乒协一家来办，肯定是不行的。联赛要向职业化和商业化发展，就要有一个盈利模式，这样才能吸引投资人进来。第二是赛制模式，乒超联赛的赛制要适应乒超自身的特点，符合中国乒乓球人才和体制的现状。第三就是宣传包装推广的模式，通过推广宣传让更多的球迷能够分享到乒超带给他们的快乐。我希望能通过改革，使乒超联赛达到多赢的局面。” 他理想中的乒超联赛是职业化和商业化的联赛，是可以更好推广乒乓项目的联赛。但两年过去，外人并没看出什么效果。 在明天和后天的早上，将会分别诞生女团以及男团冠军。国家队的成功率是99%，但若真属于1%而输掉比赛呢？真若这样，有关国球的讨论将会远远高于对一件运动服、一个球的改革。5年前莫斯科世乒赛团体决赛上，中国女队输给了新加坡女队。那时，央视体育部负责人开玩笑地对女队某个教练表示感谢：因为女队快要输球了，收视率才迅猛攀升。 但在奥运赛场，为关注度而输掉比赛实在过于荒诞了。但这事儿刘国梁似乎也想过。在去年的国乒座谈会上，他说：“能拿的成绩我们都拿了，能得的冠军我们都得了。但是，中国乃至世界乒坛对中国乒乓球的要求还远不止这些。中国队丢掉金牌，究竟是否能被接受？奥运会四块金牌究竟拿几块才合适？”
*图片购自视觉中国@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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