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也会变珍珠

“凡珍珠必产蚌腹……经年最久,乃为至宝。”

                     ——明 宋应星《天工开物·珠玉》

每个周末,我都会乘502路公交车,502的终点站是钢铁设计院,启平就住在设计院的单身宿舍里。

早上八点,502路从钟家村出发,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到达终点。

我收拾好房间,再洗衣服。中午,我和启平两个人就在设计院门口的快餐店随便吃点东西。下午就一人抱着一本书看。傍晚,我们再一起出去吃碗馄饨或水饺。然后他送我坐上502路车,车启动了他便挥挥手转身往院子里走。

每次他转身的时候,我会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那一米七五的背影消失在设计院的铁门后面。幻想着有一天,他会对我说:留下来吧。可是一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说过。

那个周末,我刚下车就看见启平挽着一个漂亮的女孩,两个人开心地笑着从设计院的大门出来。看见我,启平愣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钥匙递过来:我和小丽要出去一下,你自己上楼吧。我接过钥匙,连连说:没事,你们去玩吧。小丽笑着朝我点了下头,两个人拦了辆出租,一眨眼就消失了。

小丽是启平的女朋友,两个人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小丽去了深圳,启平不愿离开武汉,因为他是独生子,所以一个人留了下来。

我收拾好启平的房间,洗了衣服。下午四点多,两个人还没回来。我锁好门,把钥匙留在门卫处就坐了502路车回去。

空荡的车厢里没有几个人,隐约中飘来周传雄唱的那首《黄昏》:唱不完一首歌,疲倦还剩下黑眼圈,感情的世界伤害再所难免……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我在油脂化学厂的包装车间上班,每天那些洗衣粉排着队来到我面前,我一包一包把它们从皮带上抓下来扔进纸箱,用胶带封好,再拿两根塑钢带捆住,用打包机一卡。那些洗衣粉把我的两只手腐蚀得发白,完全看不出一点血色。

我每个月的工资交了房租,再留下每个周末坐502的车钱,一天就只能吃两顿饭。我不敢写信告诉家里,当初我到武汉的时候,我妈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可是我执意要去武汉。因为武汉有启平。

启平跟我说过他有女朋友,可是我想,小丽如果一直在深圳的话,他们迟早是要分手的。我可以等,启平二十五岁了,我才十八岁。启平已经参加工作两年,我刚高中毕业。我是高二那年暑假去武汉玩的时候认识启平的。那年他大学毕业,我们在火车上认识,他帮我找到亲戚家。路上还请我吃了碗凉皮。分手的时候我要了他的联系地址,后来我们就互相写信。

我没考上大学,所以我决定来武汉打工。因为只有在武汉,才能和启平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

小丽回来是和启平谈判的,启平如果执意留在武汉,两个人只能分手。启平的沉默使小丽一个人又去了深圳。而启平三个月后,去了美国,单位公派出国。

启平走了,我一个人待在武汉已经没有意义。一个月后,我也回了老家十堰。在老家,母亲帮我找了份工作,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和以前的朋友也不联系,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读书。

花了两年的时间,我拿到了大专毕业证。期间,曾收到过启平的几封信。也有亲戚给我介绍男朋友,我从来不见,母亲当着亲戚的面骂我:也不照照镜子,你以为你谁啊,别指望人家会看上你这样的丑八怪。

母亲总说,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像我这样的只能找个憨厚老实的人,平淡地过日子。

我知道我不漂亮,也没有上过大学,虽然我自修拿到了大专文凭,但是启平现在是硕士。我怎么也赶不上他。但我仍然等待奇迹出现……

五年过去了,那天下班,一个人站在我家门前望着我笑。

我呆了一秒,就惊叫着跑过去,到了跟前,却只会笑说不出话来。

启平微笑着打量我半天,看得我脸红起来,他才说:你长高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哪有,我早不长个了。

我们一起去武汉见他父母,启平拿出一条珍珠项链问我:你知道一粒沙子在河蚌里要多久才能变成珍珠?我摇摇头。他说:一粒沙子在河蚌里长成幼苗要三年,变成珍珠又要三年。而你,现在就是一颗珍珠。说完把那条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

我恍然:原来,我以前在他眼里只是一粒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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