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不毕业 19 | Barry Katz：硅谷设计史，由他书写
采访 | 小树
每一台苹果手机背后都有个骄傲的标签: Designed in California。而很少有人意识到，Steve Jobs和Steve Wozniak在车库里倒腾苹果的很久很久之前，加州设计就已生根。
Barry Katz就将他多年的观察与实践写到进了新书《Make It New : The History Of Sillicon Valley Design》，讲述设计对于硅谷科技圈的影响：湾区如何从9位设计师发展到现今的「科技 X 设计」集成地。
我们特别采访了这位见证「硅谷设计史」的设计师，一起从历史学的角度窥探设计最前沿的发展趋势。
Barry Katz目前任教于斯坦福大学和加州艺术学院（CCA），他曾与Tim Brown合著一本《Change By Design》，并在近期出版了《Make It New - History of Silicon Valley Design》。他是首个IDEO的合伙人，致力于让设计研究成为行业实践的重要一环。Barry常来中国，和许多中国公司对话，他还通过斯坦福大学、IDEO以及个人开展设计研讨会。
Q=小树
A=Barry Katz
Barry X 斯坦福
Q: 我们可以从你之前的学校生活，以及学校给你带来的影响谈起。
A: 我成长于一个科研之家，最初是在大学里学习数学。但是我没有学很久，因为我其实并不擅长。长话短说，历史、科学和哲学引起了我对于科技的兴趣。我对于人类如何运用科技以及科技对人类日常生活中的影响越来越有兴趣。于是某天我对我的朋友说了这些想法，而他说「你这是在说设计」。 然后我说「什么？什么是设计？」从那时起，我开始试图探索「设计」究竟为何物。
我第一个学位来自麦吉尔大学，第二个学位来自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第三个是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博士学位。我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斯坦福大学的工程学院，那是一个对我来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非常好的工作环境。与我打交道的并不是其他的历史学家，而是我将要说到的技术人员。我曾被认为是外行涉内。因此，虽然我在机械工程系，但是我不是一个工程师，我也从没任何一节工程相关的课。
Barry在斯坦福上课
Q: 说到斯坦福，为什么所有与设计有关的课程都被归入了机械工程系？
A: 斯坦福的设计系虽然起源于工程学院，但是它不是像工程一样技术化。设计系在诞生时更偏向人文主义的训练，而不是纯技术部门。并不是说工程教授们并不够技术，而是相较于数字，他们对于更大的设计蓝图有更多的兴趣。事实上研究生设计部与艺术部是联动的，尽管我认为这种关联可能不会再延续。
Barry X IDEO
Q: 我还发现了你是IDEO的创始成员之一，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A: 哈，谁知道呢？我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某天我接到了David Kelley的电话，他是IDEO的创始人兼CEO。他当时是用车载电话打给我，邀请我用一年的时间加入刚刚诞生的IDEO。我说我非常荣幸，并问他我能够做些什么。他当时正行驶在一个高速公路的地下通道，所以声音听上去就像咖啡机似的。 他说我可以用一年悠闲的时间在IDEO慢慢熟悉那些项目。
那时候IDEO还是一家不寻常的公司，因为它同时做着工程师和设计师的咨询顾问。在硅谷，很多咨询工作都是在设计中融合了很强的科技元素。你不止是在做产品的表面工作，更是深入了解产品究竟是什么。我们组合了来自各个领域的团队去思考产品的方方面面。其中一部分是环境，即人们在何时用到产品。
这本来是份仅仅一年的合约，之后变成了两年，在之后我就永远的留在了那里，到现在已经15年了。
Q:您做得开心吗？
A: 是的，当我做得非常开心。这份工作还改变了我的教学方式，这是我不曾预料的。在此之前我读过很多书，我的知识大部分也都是从书中得来。但这是在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观摩设计师们如何面对真实的问题，并且解决它们。这个经历着实改变了我学习设计、思考设计以及教授设计的方式。
Barry的早年著作
Barry X 设计历史
Q:您看起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学术界。您有真真正正地做过设计吗？
A: 没有，为时已晚。不，等等，让我回想一下。我要把这个疑点抛给你，什么是职业设计师？
Q: 哈哈，实际上我借用了您刚才用过的词。我是指那些参与到商业项目里的设计师。
A: 是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已经把我自己当成一个在职设计师。设计师运用不同的媒介，比如像素点、ps之类的。但我有所不同，我的媒介是文字。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逗，但我是认真的。我以语言为设计的媒介，并通过这种方式参与设计。
换种说法，在过去，设计始于设计师们的图纸。而今天，设计始于研究，我对于设计的具体贡献也是研究。
Q:您指的对设计的研究是一门学科，还是说……原谅我如果我理解得太狭隘，是用户研究吗？
A: 市场上已经有了用户体验研究员这个职位。但当我介入一个设计项目时，研究是关于问题的根源本身。我做过各种研究报告，从磁失调成像到信用卡等。我也做过一些技术性非常强的产品，也做过谷类食品和口香糖。咨询工作的重点之一，就是要能够处理各行各业的问题。我必须强调的一点，设计在开始时范围要广，之后才需要把范围缩小，接着在此基础上再度把范围延伸。
Q: 您是说从历史的角度讲吗？
A: 是的。第一批设计师在一百年前，他们想要设计整个世界。他们非常理想主义、政治化且天真。他们做得并不好，但是他们有很多很动人的想法。之后的一个世纪，设计变得更加专业。我们拥有了很好的工艺技术，但是眼界却比较狭窄。现在，我们在一个可以二者兼顾的节点：工艺水平高涨，并且可以要求设计师去解决一些非常大的问题，比如说“邪恶”的问题。有很多问题没有单一的答案，而且很难定义。比如说，恐怖主义、都市暴力和儿童肥胖问题。设计师在尝试解决所有的这些问题。
设计因此再次拓宽了范围，并不局限于十九世纪肤浅，而是拥有二十一世纪的深度。
Q: 我是一个心理学的学生，也在学设计。我发觉，如果把设计看做一个大于设计本身的学科，会非常有帮助。同理，学习设计的历史，对了解设计也很有帮助。
A: 我觉得很有趣的一点是，设计对于那些非设计师来说，正变得越来越重要。设计已经开始变成一种工具，有些人称它为设计思维。我自己并不常用这个词。
我给你举个例子：前段时间我遇见了两个人，一个是巴勒斯坦人，另一个是以色列人，都住在耶路撒冷。他们一起创办了一个教授谈判技巧的项目。他们的感觉是，如果人们开始彼此交谈，开枪争斗的可能性就会变小，其出发点就是你了解了他人的人性。可能你曾经把他当作敌人，但是通过倾听彼此的故事，你会慢慢开始理解他们的想法，从而了解到他们的想法和你的不同。我告诉他们，在我们设计界这辈称为设计的同理心。
艺术家和设计师之间的区别就在于：艺术家为自己创作，但设计师为你而创作，根据你的需求而创作。我必须要了解你、认识你，同时尝试体验你的世界、你的方式。我必须要有同理心。这就是我所理解的针对那些非专业设计师的设计方法，其中一些原则在心理学上也是通用的。
Q：完全同意。我在设计世界多样性主题讨论会上遇见John Maeda先生，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后，他对我说，「心理学即设计」。
A：别急，他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设计即心理学」。
Barry的新书《Make It New》，由John Maeda作序
Barry X 设计咨询
Q：在您的书中，您讨论了很多关于设计咨询行业的事情。如果我想透过设计咨询跌宕起伏的历史来了解设计的历史，您有哪些深刻的见解？
A：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我印象非常深刻。
第一，在设计咨询的世界里，你能得到很多东西的样本。你可能会和来自十几个行业的上百个企业合作，这是非常好的。我认为在设计咨询公司开启你的职业生涯非常好，但它不一定是你为之付出一生的地方。但是，根据我的观察，经过6年或8年，年轻人都会想要开始专注于某个专业领域。因此，我看到非常多的设计师离开设计咨询公司，并专注于一个领域——这是与咨询工作截然相反的做法。这不是件好事，但也不是坏事，这就是人生的一个事实。
第二，你没有你作品的最终控制权。你提交你的成果，得到报酬，然后盼望客户回头来找你。一旦成果离开你的手，就成了他们的了。客户可以采取你的成果，并实现它，你可以在商店里看到你的想法被运用，而且妙不可言。客户还可以拿走你的想法，否定它，然后就此结束。客户会采用你的想法，然后改变它。客户买了它，这就变成了他们的私有财产。设计咨询更像是早期的探索阶段。列入，苹果电脑的咨询是创意的一部分，但是为苹果工作，你就将参与产品开发的一部分。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并不重要，对有些人来说，它很重要。
Q：通过刚才的谈话，启发了我一个问题。除了设计咨询公司会有自己内部的设计团队，我们也看到不少其他公司，如麦肯锡（全球最著名的管理咨询公司）也会招聘自己的设计咨询团队。请问您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A：我不会说很多但肯定是有。对我来说，这确实证实了我在书中提到的观点：设计变得越来越重要，以及人们逐渐开始接受设计战略与商业计划一样的重要性。例如John Maeda，一家投资公司雇用一个艺术学院的教授，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前校长作为设计合作伙伴，投资者需要具备设计能力来评估这些公司的前景。麦肯锡，除了自己的技术和分析能力之外，他们也需要一个内部的设计能力。但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挑战：不能喧宾夺主。
除了产品公司，还有银行、金融服务公司、咨询、企业管理咨询等行业都开始借助设计的力量。我们开始看到设计思维在金融服务行业中成为香饽饽。设计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该如果去做？这肯定不止设计一只咖啡杯那么简单。
Barry X 设计使命
Q：我曾在书上看您说过，「技术能完成一件产品，但设计使之与众不同」。您能细说下吗？
A：我恐怕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虽然我没有在其他地方看到这句话，但它是一个被普遍接受的观念。
三星galaxy和iPhone都是伟大的产品，但是什么让有的人选择买三星，而有的人选择买苹果。答案应该不是技术，因为从技术上它们是很相像的，三星的技术可能在这里（指着自己的iphone）也有。虽然我的说法夸张了一点点，但我认为：技术会越来越唾手可得。让 iPhone区别于三星galaxy的，是设计。这包括产品的整个体验，从你开始决定买什么、研究它、阅读网站信息，再到你把它从包装盒中取出，并开始下载app，这个过程超越了设计本身。
苹果一直能让他们的产品与众不同。从第一家Apple store开始，这就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一家商店专门卖一个品牌。然后Micrsoft和IBM都纷纷开始效仿，开启了专门店。苹果其实处在一个艰难的境地，因为它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差异化。
Q：最后回到个人，对于刚起步的设计师或者设计学生，有什么学习建议呢？有没有一样东西是必须深刻理解的？
A：光说一件事是很难的。 （L：那我允许你说俩，哈哈）。
有一件事很多人认为不重要，但其实不然——学习英语。不是因为英语文化优越，而是因为英文是大多国际贸易的通行证。我希望我的学生尽可能拥有能够让他们在社会上持久立足的能力。英语就是其中之一，否则这一定是你的短板。尽管中国市场正在发展到国际市场，但如果你问你的美国朋友说出四个中国品牌，他们估计答不上来。少数人听说过阿里巴巴，搞技术的人可能知道华为。对于中国来说，第一步是开发制造竞争能力，二是开拓国内市场以及提升国产质量，第三步才是面向国际市场。而且如果有人会英语，说得好，那么对这些产品的设计和推广是大有裨益的。
第二件事可能带有一些文化色彩。我的中国客户、朋友、合作伙伴和学生都认同一件事：我们都是实际的人，我们想要结果。我们希望你做个五个小时的设计思维演讲，然后明天就改变这个公司。我看到中国人性子很急，所以我会鼓励我的学生多一点耐心去掌握思维能力，因为这些深层次的技能并不是那些速成的技巧——即使这些技巧也能打造一个精致的产品，让你迅速收获一个工作或者一本证书。
而第三件事是和大家密切相关的。英国花了200多年来消化工业飞速发展的成果，而美国花了100年，但中国只花了一个时代。我不希望中国重蹈美英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覆辙。英国污染了空气、森林和水资源；同样，美国滥用劳动力，造成了不人道的工作环境，并花了数十年来恢复。中国急急忙忙进入21世纪，我不希望人们只看到西方的成功，我希望你们能够关注到西方的失败行为，确定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像柴静在“穹顶之下”中勇敢指出的环境问题——无论在哪，环境问题都应该放在首位。
你可能会说，我只是想当一个设计师，为什么我要考虑这些呢？事实上每个人都应该。我希望设计师不仅应该只专注于他们手头的工作，而是关注整个世界。希望有更多人能够去思考并运用设计能力去解决社会问题。
Barry和小树的特赞手
后记
采访当天，CCA的咖啡机一直很不合时宜地发出轰鸣声，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Barry的好脾气和访谈的进程。在他的智慧以外，我更为他从容的态度而惊喜。也许这样的风格也成就了他观察设计非常独特的角度。
和大部分设计师不同，Barry老爷爷称他的设计工具是文字。虽然自榜为「局外人」，Barry观察设计的角度沉稳踏实而又兼具创新， 对设计自身的意义也充满信心：设计的价值不光是商业成果，更是一门学问。包括其早期的著作《Non Object》，他一直都在强调设计的桥梁作用——沟通研究和开发，逻辑和美学，科技和人文。正如他所说，科技 x 设计 x 艺术，相互无法剥离。在被各种设计潮流淹没的当下，钻进时光机，从一路的变迁和探寻中寻找灵感，同样是先前迈进的一剂强心针。
ABOUT：小树
Minerva大学创始届学生，心理学+信息系统
现于UCSF实验室做情绪心理学研究
六年大学 一路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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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不毕业」是一个众包采访计划。
每一位设计达人，都会有一个属于大学校园的记忆。再大牌的大师，也是从青涩时期慢慢成长，破茧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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