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那个忧患重重的年代。
如是说,我并不想介绍、深究、分析1986年4月26日凌晨1点23分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是什么导致了这场灾难?反应堆中如恶魔般升腾起来的放射性尘埃,当它们悄悄地乘着风,划出一条致命轨迹的时候政府到底在做什么?因为此类的报道比比皆是。我想叙述的,是我眼中的切尔诺贝利,是1986年4月26日凌晨1点23分之后,世界上有这样一批人类,他们来到了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寂静岭”,开始了另一场人生。
*
广播里说,全程疏散三到五天,而无知的人们甚至觉得很开心,因为他们被告知即将住在树林里,住在帐篷中。为此,他们兴致盎然的买了烤肉串、葡萄酒,还随身带上了吉他、录音机。
*
一个老太太在挤牛奶,她把挤好的奶倒进瓶子里,记者带着军用辐射检测仪走过去,检测瓶子里的牛奶,旁白说:你看,完全正常,而这里距离反应堆只有十公里。还有普里皮亚季河的场景,人们在河里游泳,在河边晒太阳……远处可以看见反应堆和冒出的烟雾……旁白说:西方媒体正在散步恐怖,传播关于这场事故的谣言。辐射剂量检测员再次出现,他把仪器对着盘子里的鱼、巧克力、还有露天小卖部的烤包子。这些都是假的,都是骗局。军用辐射检测仪,是当时军队的装备,它不是用来检测食品的,只是用来检测环境的。
*
作为火速赶往切尔诺贝利电厂的第二消防站消防员,他们灼伤的伤口开始显露,嘴里、舌头和面颊上,开始出现小块溃疡,之后逐渐蔓延。粘液层层结痂,白色的痂皮。他们的面色、体色逐渐变得乌青……紫红……灰褐。他们已经不是丈夫,不是爱人,而是遭受了一千六百伦琴的高污染辐射体(四百伦琴就可置人于死地)。他们全身长满水泡,轻轻一转头,枕头上便留下一团团头发。骨头松松垮垮、晃晃荡荡的,身体组织已经与它分离。肺的碎块,肝的碎块从嘴里涌出来……他们常被自己的内脏呛着。
可是,柳霞和瓦夏结婚的时间还不长,那时候走在街上,他会拉着她的手转圈,吻啊吻,路人走过,都在对他们笑。他夜里只有拉着她的手才能睡着,他有这个习惯,拉着她的手,一整夜。
病房里,只要柳霞一走开,他们就给瓦夏照相,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总之说照相是为了科学。瓦夏一丝不挂,赤条条的,身上只盖着染满鲜血的小床单。只要轻轻一搀扶他,他的皮肤就会黏在搀扶者的双臂上。他整个人都在慢慢融化。
瓦夏走的时候,拼命喊出:“柳霞!柳先卡!”
之后,特别委员会间接了家属,他们说不能将你们的丈夫、你们的儿子的遗体交给你们,他们是英雄,他们已经不属于家庭,他们属于国家。
几个月后,柳霞生下了一名女婴,四个小时后,女婴也死了。
爱并不会战胜一切,甚至死亡。不知何故,倏然想起,
“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余生,勿祭。
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
又有三名勇敢的志愿者站了出来,他们分别是:切尔诺贝利值班长鲍里斯•巴拉诺夫,2号涡轮间控制单元高级工程师瓦列里•别斯帕罗夫和2号反应堆高级机械工程师阿列克谢•阿纳年科,他们必须进入水池,打开底部的阀门,人为的让冷却水排出。
由于地下室充满了高放射性的废水,他们这一行是有去无回的生死离别。但是,三位英雄义无反顾地穿上潜水服,进入了地下室水池执行这自杀式的任务。
至于三位英雄后续的故事,并无报道。只是听说,他们回到莫斯科后不久便病倒了,最终均在治辐射病人的莫斯科6号医院内离世。他们死后要用特制棺材下葬,而苏联报纸《劳动报》却掩盖了真实情况。
后来又听说,他们是健康的活到最近才去世的。
*
有一个女孩,准确来说是块血肉模糊的肉,根本不像是个婴儿。她患有多重先天综合性畸形,肛门发育不全、阴道发育不全、左肾发育不全……所以,她没有撒尿的地方,没有屁眼,只有一个肾。正当人们都以为她会啼哭不止时,哦,上帝,她居然笑了一下。我们无法告诉她,她为什么和别人长的不一样?为什么没有男人愿意爱她?为什么没有生育功能?为什么她会遭遇如此不公平?
悲哀的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就是死亡,没有一个人可以赦免。不论你多么努力地耕耘,真诚地生活,公平始终都没有落到应得的人身上。
那里没有快乐的孕妇,没有幸福的妈妈,在刚得知怀孕的准妈妈的梦境里,她生了八条腿的小牛,生了长着刺猬头的小狗……
*
有一个笑话,政府出台给切尔诺贝利人的优待政策:给生活在距离电站二十公里的人的姓名前面加一个子“冯”(在德语中,人名中的“冯”,即Von,表示贵族身份);对生活在距离电站十公里的人,要称呼“殿下”;对生活在电站近旁的人,要称呼“阁下”。
*
通常,孩子们感兴趣的总是他们是如何出生的,从哪儿来的?那么,切尔诺贝利的孩子们关心的则是死亡这件事可不可怕?他们已经不再喜欢经典文学,不再背诵普希金的作品,只是睁着一双双冷漠、躲闪、空洞的眼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高兴,他们总是萎靡不振,面色苍白,他们不玩耍也不嬉闹。
树林依旧美丽,长满蓝莓,可是再也没有人会采摘。他们唯一读的是科幻小说,因为小说中,人类脱离了地球,去到了一个美丽新世界,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园。
他们就这样,在满目疮痍中慢慢长大。
*
核电站事故后,官方临时在4号反应堆外面用钢筋混凝土盖了一个“石棺”。由于饱经风霜后损坏严重,于是,世界各国又捐款了十亿欧元建造了一个新石棺,是由法国Novarka公司建造,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陆上可移动金属装置,使用年限为100年。
*
对于切尔诺贝利的幸存者来说,只有天空是活的,因为举头望去,他们都在哪里。活着的人茶饭不思地只想把天上的人叫回来,哭一场,吃顿饭……而对于整个人类而言,切尔诺贝利的灾难仍在继续,未来的天灾人祸、旦夕祸福也将无法避免。然而,此时此刻的我们,却并不在意身边的这个世界,空气、水、花草……一切仿佛是永远赐予我们的,因为,我们总是习惯性的视一切为理所当然。
惨痛的过往是不该被时间掩埋的,我们既然无法抚平这些伤疤,但是这些故事我们必须要说,而且得世世代代说下去。
他们身处乱世,命如飘萍,国家的兴亡犹未可知,儿女的聚散则多如云水的离合了。水逝云飞,鸿爪雪泥,浮生的悲欢不由自主,何处敢卜它年的归期和团圆?
*
文字 _ 孫孫 | 出品 _ 深情录工作室
在宇宙的边界,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