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会谈内容和方向被我掌控后,我还是以示弱的方式呈现着自己的咨询风格,因为我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父亲太强势——估计除了儿子的心理问题之外,世界上没有什么更强的东西能够将其制服。
在父母看来,孩子出现了问题,就该寻求心理帮助。正如派克在《少有人走的路》中所言,这样的父母分三类。
第一类,“的确想要帮助孩子成长,他们来看心理医生时,带着想解决问题的良好动机。”对此类父母,心理医生将其视为求助者,帮助的对象当然不是孩子——通过父母的成长,改变亲子关系,最终帮助他们实现解决孩子(心理)问题的愿望。
第二类父母“对孩子的问题明显负有责任,但他们只希望心理医生想出神奇的方法,马上改变孩子的现状,但绝不能触及问题的本质。例如,有的父母家会开诚布公地说:我们知道我们的婚姻有问题,这可能是导致孩子出现问题的原因。不过,我们不想让自己的婚姻受到太多干扰,我们不想让你对我们进行治疗。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只希望你治好我们的孩子,让他变得快乐些。”心理医生当然没有也就无法为这类父母提供神奇的方法,父母寻求心理帮助的结果只能因“既无求助者又不知需要解决的心理问题是什么”而告终,心理医生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不是心理咨询,甚至连咨询都不是。
第三类连上一类父母的坦率都没有,“他们在孩子接受心理治疗之初,尚且表示愿意尽一切力量与医生配合,可是一旦让他们相信:孩子出现心理症状,完全是因为他们夫妻的生活方式不妥,导致孩子日益不满和愤恨成疾,而且长此以往,对孩子心智的成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的反应就会非常激烈:‘什么?想让我们为他做出改变,而且是彻头彻尾的改变,真是太可笑了!’这样,他们就会离开诊所,寻找别的心理医生,而后者可能按照他们的愿望,给他们提供毫无痛苦的‘捷径’——毫无效果可言。最后,他们就会对朋友,也对他们自己说:‘为了孩子,我们尽了所有的努力。我们为他找了四个心理医生,但没有任何帮助。’”
那天下午我所接待的就是典型的第三类父母,13岁的儿子已经半年不上学了,“整天除了睡得天昏地暗之外就是在家玩手机”。父亲说,我是他们夫妻所找到的第五位心理医生,前四位既有我的学生也有我的老师。
能明显看出来,他们找我暗含着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对我抱怨甚至指责前四位没能为儿子提供帮助的心理医生。
“还用说吗?我们夫妻从恋爱就存在问题,结婚、有孩子之后更是问题不断。可这些问题根本就没法解决!再说了,为什么非要把孩子的问题归结为我们夫妻俩的问题?这些心理医生所看不到的事实是,我们还有一个比儿子大两岁的姐姐,同样的环境、同样的养育方式,女儿正读高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问题啊!”这位父亲有些激动(气愤)地对我说。
我笑脸相迎——观点我不同意,但情绪我得接住。
待他情绪恢复平稳,我问:“您觉得我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让我儿子去上学啊!”他答。
我再次笑着问:“您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这个问题把他给问住了。怔怔地与我对视了一会儿,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当感觉到会谈的内容和方向已经被我掌控后,我还是以示弱的方式呈现着自己的咨询风格,因为我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父亲实在太强势——估计除了儿子的心理问题之外,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更强的东西能够将其制服。
我真诚地说:“我帮不了您的儿子,真的!”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需要我怎么做,您才能帮助我儿子?”
我说:“这个问题我应该问您,您觉得怎么做才能帮助自己的儿子?因为即使我告诉您怎么做可您一定做不到,比如让儿子意识到自己有问题并愿意找我咨询,我现在连您儿子的面都没见到,何谈帮助?毕竟我没有隔空打牛的本事。”
他再次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我感到咨询室内的空气仿佛要爆炸似的。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他,有些沮丧地说:“我明白了。”
说完,就起身礼貌地跟我道别。
紧随其后,妻子也礼貌地道别。我发现,整个咨询的不足50分钟之内,妻子没说一句话,进门和离开时,都像极了丈夫的影子。
我敢肯定,我不是这对夫妻所见过的最后一位心理医生;阅历和经验已经让我对第六位心理医生会听到怎样的评价没有了任何好奇。
出乎我意料的是,助手跟我说这对夫妻又预约了我的咨询,我没想到那第六位心理医生竟然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