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泪盈盈双雄哭红粉 情切切三载念玉人
话说玉雯姑娘在花雯月雯离开冠豸仙山去唐家堡学钩镰枪法的同时接受余红仙子的委派去竹安寨请求竹安君帮助查访莲花仙子与星雯小妹子的下落。她于当日便高高兴兴离开冠豸仙山向竹安寨进发。对于行走山中小路,她已有些经验了。一大早她就把长裙翻起来,紧束在腰上,轻便欢快地走上了去竹安寨的小路。她自己一个人,蹦蹦跳跳地,时采花,时扑蝶,时看美景,分外惬意。此时此刻,她自觉比随自己的主子一起去竹安寨时自在得多。在主子面前,总要装得稳重些;现在自己一个人却可以无拘无束,使昔日在湖里与姐妹们一起打闹的活泼劲儿,不知不觉地又现出来。小路上柳暗花明,花香鸟语。她一个人蹦上蹦下,像彩蝶儿扑花,那天真浪漫的劲儿,那红扑扑的笑靥儿,谁见了都无法自制。
由于玉雯儿曾与其主子余红仙子一同到过竹安寨,把守寨门的兵丁认识她,因此她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径直进了寨子。因时候尚早,她没有直接去竹安殿求见竹安君,而是顺着一路来的兴头,径直去小兰山看竹安兰,打算玩够了再去拜见竹安君办正事。
小兰山上满山遍野生长着竹安寨独有的竹安兰。无边无际的伽楠竹,包围着小兰山,就像兰圃的篱笆。
上次游竹安寨时,玉雯曾到过小兰山两次,所以知道抄近路。翻过菊花峰便到了小兰山,山上一片芳兰清翠碧绿,阵阵清香沁人心肺。她心想站远一点才能看清小兰山全貌,欣赏兰丛竞秀的芳姿,走近了反而只能看清面前的一片,比不出哪片娇,哪片艳,就会有“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谁知玉雯一走上坡便看见小兰山凹处有一穴小坟墓,坟前跪着一个堂堂男子汉。她细看背影似是祝义将军,仿佛将军的手还在擦眼泪。
玉雯好奇心起,便轻移莲步,分花拂柳,悄悄向小坟头靠拢过去,躲到小坟左侧的一丛伽楠竹后面偷看。伽楠竹丛距小坟头很近,从竹缝中看过去,小坟前跪着的正是竹安君的二弟祝义将军。看到祝义将军满面泪痕,伤心欲绝的样子,玉雯心里一惊,心想祝义将军年纪轻轻地,难道有什么心事到这野坟上哭泣倾诉?上次游寨时,也曾看见一个男子在此哭泣,当时没有留心,现在回忆其身段背影,倒与祝义将军相似。莫非也是他?
这时恰巧传来祝义将军的哭泣声:“遥遥生死已三年,何事芳魂不人眠?玉纹呀!怎么连个梦也不肯给我!苍天呀!你难道不长眼?”玉雯听了,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她忙抬手掩住自己的嘴,立即又蹲了下去。她以为祝义将军发现了自己,叫着她的名字,向她倾诉心中的苦楚。谁知蹲下后,又不见动静,便又悄悄站了起来,再从竹缝里偷看。只见祝义叩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用匕首在石碑上刻了一划,说声:“玉纹妹,我回去了!”说完,一步三回头地走小路回去了。
玉雯现在已清楚,祝义将军是哭坟头里的玉雯,不是叫自己,才放下了心,但这个心才放下另一个心又起疑了,这个玉雯不知是何等样的一个人物?与祝义将军是何关系?怎么又正好与自己同名?一连串的几个问题,弄得她痴痴地在竹丛里呆想了好一阵。
嘎的一声,一只五彩山鸡飞过玉雯头顶,把玉雯吓了一跳。玉雯拾头一看,见是一只美丽的长尾山鸡飞过。她心里也觉得好笑:人家的事,自己那么上心干什么?何不等下过去坟头看看便知分晓。于是她仍然不敢动,待祝义将军走远了,才站起身来向坟头走去。走近小坟一看,一块汉白玉的碑上刻着“玉纹之墓”四个大字;字的金粉已有些脱落,字体绢秀清晰,旁边小字的落款已看不清了。原来这玉纹与自己的名,同音不同字,自己是雯,坟头的女子是纹。再一细看,碑上的刀痕已有很多划了,玉雯一一点算过去,已有三十四道深痕了。看来祝义是来过三十四次了。每月都来一次,来一次刻一划,不知坟头里的小姐知也不知。高香明烛仍在燃烧,坟头纸灰冉冉地飘飘上天,难怪他刚才说生死已三年,原来只差两个月了。如此看来,上次在坟头哭泣的,一定也是祝义将军了。他是每月来一次的。对了,上次游赛时,也是初二日,今天也是初二日,大概这位小姐是初二日亡故的。不知坟里的小姐模样儿如何?品德儿又怎样?能使祝义将军如此怀念,以致月月临坟伤心落泪,这位坟里的小姐,芳魂有知,也应该知足了。
玉雯想罢,正要转身回去,突然听到咚咚脚步声响。玉雯灵机一动,一个缩身躲回伽楠竹丛后面去。她想看看祝义将军又回坟来干什么。谁知来上坟的不是祝义将军,而是祝义将军的弟弟祝礼统制。今天真是奇怪!哥哥刚刚哭了坟回去,现在弟弟又来,难道又是来哭玉纹小姐的?于是玉雯闭息凝神地看着坟头,细心地倾听着。她要看看祝礼统制哭些什么,说些什么,看看祝礼统制哭的有否比其兄更伤心,看看祝礼统制哭的泪珠儿有否比其兄多。
祝礼可没带香烛来,手里却捧着一把鲜嫩的竹安兰。到了坟头,他把兰花恭恭敬敬地放在碑前,嘴里说:“芳兰岁岁开,芳魂不复回。玉纹姐!你辜负了二哥的一片心啊!”说罢,双泪交流,嘴里又接着说:“我二哥已来看你三十四次了!你知也不知?玉纹姐……”
“哎!”玉雯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她已被祝家兄弟的真情感动得双泪交流了,心想自己若死了,有两个如此多情的人儿来上坟,也就瞑目了。由于被他兄弟二人的真情所感动,一时忘情,竟痴痴地应了一声。
那祝礼正对着坟头说话,叫了一声玉纹姐,突然听到有人应了声,不禁大吃一惊,以为是坟里的玉姐说话了。一惊之后立即冷静了下来,他毕竟是个武将,何况当年的玉纹姐还是极爱护自己的。即使她现在真的成了鬼,也不会害自己的,于是又叫了一声:“玉纹姐,你在哪里?”
这时的玉雯才意识到自己失神应错了,马上隐在竹丛后,不敢再吭声。她发现祝礼统制游目四顾,一面看一面凄切地叫着。这声声的喊叫,叫得玉雯心里一阵酸似一阵,泪珠儿有似断线的珍珠,一阵紧似一阵地流个不停,竟差点儿失声痛哭出来。
“玉纹姐,亲姐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祝礼伏在碑上,拍打着石碑,大声呼叫。那凄惨的呼唤声,连伽楠竹听了都在沙沙凄泣。
原来每月初二祝礼都偷偷跟在二哥祝义将军背后暗护着二哥上坟祭奠。他因生怕二哥过分伤心,才躲着二哥来的。开始几个月,二哥曾晕倒在坟头上,全靠他的救护才救醒回寨。后来二哥嘱咐他不必跟了,说是不再那么伤心了。其实二哥不是不那么伤心了,而是想自己一个人来,可以静静在坟上沉沉睡上一觉,好在梦中与玉纹相会。祝礼知道二哥的心事,于是不再公开跟随,只在背地里跟着,以防万一。今天因来迟了一步,路上已碰见二哥含泪回家,自己也就放心了。本想跟二哥回家的,行了二步,又想起近来多雨,还是到坟头看看小坟会不会被雨水冲坏。若冲坏了,也好为玉纹姐修修坟,添把土,表表孝悌之心。于是,他顺便采把竹安兰送到坟头来。他知道玉纹姐生前最爱竹安兰。刚才由于想到玉纹姐对自己的好处,不觉失声呼唤起纹姐来。谁知竟然听到她应了自己一声,现在又不答应了,于是又连连呼唤着。
“玉纹姐,你怎么不应我了?想当初二哥与你形影不离,耳鬓厮磨,无话不说;今日里,你黄土当被,兰竹作帐,含恨长眠。”祝礼越说越伤心,便跪在碑前狠狠拍打着石碑。
“玉纹姐,玉纹姐姐!你出来呀!你说话呀!你跟我回家呀!二哥哥,他为你茶饭无心,神魂颠倒,身瘦落肉,痛不欲生啊!玉纹姐!二哥想你啊!小礼弟想你啊!小智弟想你啊!小信妹也长大成人了,她也想你啊!回想当年,玉纹姐啊!你左手牵智弟,右手抱信妹,我拉着姐姐的衣摆,上兰山扑粉蝶,菊花丛中捕蜻蜓,牡丹园里爬玉竹,芍药圃头荡秋千,花果峰上摘松子、捡板栗,刺儿扎痛了你的手,你也要先剥板粟给我们吃。信妹耍娇你依着她,智弟使刁你顺着他。今天你怎么又不依我了?玉纹姐呀!玉纹姐!你随我回家啊!”
玉雯姑娘已在伽楠竹丛中哭成了泪人儿,她被祝礼的肺腑之言感动得眼泪犹似倾盆大雨洒泼下来。
忽然坟头传来一声轻响,玉雯姑娘抬头一看,祝礼已晕倒在坟上了。玉雯吃了一惊,赶忙跳出竹丛,箭也似地冲向坟头,把祝礼抱了起来,捏住他的人中,连连呼唤:“祝统制,祝礼统制!你醒醒,你醒醒!”玉雯姑娘边呼唤,边向祝礼的智灵穴发功,用自己的真气打通他的经脉。幸好一会儿功夫,祝礼苏醒过来了。
玉雯姑娘见祝礼醒了,便想把他放下。谁知祝礼一把抓紧她“玉纹姐,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快!见我二哥去!二哥想你啊,想你啊!”
“祝统制,快放手!我不是你的玉纹姐。我不是!”
“玉纹姐,你这样狠心……”祝礼模糊中,似乎觉出抓住的不是他的玉姐,一时大失所望,抓紧的手,慢慢松了开来。玉雯姑娘正想抽身站起来,谁知祝礼又晕过去了。
玉雯姑娘一急便说:“我是玉纹姐,祝礼你醒醒,你醒醒!”同时又向祝礼的智灵穴发功送气。
玉雯姑娘的真气再次打通了祝礼的经络,他又苏醒过来了。玉雯姑娘知道他想姐姐,动了真情,情急心迷,也就不急于辩明自己的身份了。
“玉纹姐,你可回来了!”祝礼睁开双眼盯着玉雯姑娘,“玉纹姐,二哥,二哥可想得你好……。”
“好什么?”
“你,你不是玉纹姐?”祝礼已完全清醒了,忙从玉雯姑娘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儿问。
“对!我是冠豸仙山的玉雯姑娘,你认错人了!”玉雯姑娘说罢一阵脸红心跳。刚才只顾救人,把个男子汉抱在怀里,这算什么呢?
“玉雯小姐,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是来打听莲花仙子与星雯妹子下落的。不知她们俩可曾到过宝寨?”玉雯正正身子,坐在坟侧石条上,“这坟里的小姐是谁?你与祝义将军为何如此伤心?”
“玉雯小姐!”祝礼坐在对面石条上,拭去泪痕,“这座坟里的小姐,名叫玉纹。从小与我们一起长大,我二哥非常爱她。她也非常关心爱护我们。我们虽非同胞胜同胞。自从我父母过世后我与四弟五妹成天依着她,就如她是我们的亲娘一样。”
“那么,”玉雯姑娘问:“这位小姐是哪里人氏?是怎么到你家的?”
“玉雯小姐!”祝礼叹口气,“提起这位小姐,话就长了。”
“不怕话长!”玉雯这时已对祝礼萌发了好感,“我没有什么大事,你就慢慢说吧!那怕是三天三夜!”
“玉雯小姐!”祝礼清了清带着哭腔的嗓子,“坟里的小姐,是我二哥的红颜知己。”
“这我知道,你再说下去!”
“玉纹姐本姓白,名兰花,冠豸仙山人氏。那年她家被坏人所毁,只剩她一个人幸免于难,是我二哥带回本寨的。当年,我父亲带着二哥去冠豸仙山访友,回寨的时候,恰好路过玉纹家门口,听见屋里有一个小女孩哭泣得很悲伤。父亲带着二哥进屋一看,屋内一片狼藉,心想定是遭到仇家或贼人所害。父亲怕招惹是非,本欲撒手不管,反正人间的恩恩怨怨谁也说不清,管也管不了的。可是二哥见了玉纹姐,死活都要带她回来,父亲也觉玉纹姐可怜,又有仙基,就带她回来了。
“带回家后,母亲非常喜欢,把玉纹姐如掌上明珠一般,与我们一样看待,食同桌住同寝。只是父亲吩咐,不准叫她的原名白兰花而改名叫玉纹。她可能是冠豸仙山的白玉兰花转世,父亲怕被仇家知道才给她改名的。
“二哥特别爱玉纹姐,处处关心保护她,谁动一下玉纹姐,二哥都不放过。五妹最娇,常呕玉纹姐生气,二哥也常常克她。父母相继过世后,竹安寨由大哥掌管主持。我们这些做弟妹的,就由玉纹姐照看了。玉纹姐大我们不多,但她总以大姐姐的身份护着我们。有时大哥对我们太苛求,玉纹姐就会出来干预,大哥也会让她。
“玉纹姐最爱小兰山。记得她刚来我家时,经常哭闹着想家,但当二哥一带她踏上小兰山玩耍时,她就不哭闹了,似乎是回到家里了。
“三年前,玉纹姐失踪了一个月。二哥四处奔波,日夜拼命寻找,我们也难过得不得了。直到一个月后,玉纹姐才回来。那时正是竹安寨训练演阵的紧张日子,大家看了玉纹姐一眼,内心都极是高兴。但操演紧张,不敢离队,只好继续操练到晚上。操练结束后,二哥不顾操后的疲劳,马上去找玉纹姐,可是晚了,哪里也找不着了。第二天又继续操练,我们竹安寨的操练规程是非常严格的,是按实战的要求进行训练的,谁也不敢离队犯规。二哥也是一样的只是心里干着急,恨不得训练马上完毕。好容易地挨到操练结束,我们与二哥一起大步流星去找玉纹姐,岂知找到小兰山上却发现了一座坟头。石碑上刻有“玉纹之墓”四个字,二哥见了,好似晴天响了个霹雳,哭得当场晕死过去。我们与大哥等人死命劝慰,才把哥抬回竹安殿养息。
“事后我们试着追查一下原因。可是查来查去还是不能找出真正的原因。二哥是真心爱玉纹姐的,只是她红颜薄命,舍弃这样好的二哥与世长辞了。”
要知玉纹姐辞世的真正原因,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