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肉相生,所有的出发都是为了更好的回归——读蔡崇达《皮囊》

文/叶丹颖

《皮囊》最初读来,是一本让人很痛的书。颠沛流离的辛酸,故作坚强的讪笑,纠缠不止的病痛,出乎意料的死亡,梦想破碎的绝望……字字沧桑,让人一度不忍心继续读下去。从《海是藏不住的》,风格才开始变得明媚,似乎蔡崇达在那样刻骨铭心地记录完沉重的痛苦之后获得了释怀与救赎,开始可以用轻盈的笔调感悟人生,感慨沿途的风光,感谢生命里遇到的每一个重要的人。成长是一场并不华丽的冒险,你是谁,你便遇见谁,遇见谁,又将你塑造成了谁。从最初未经世事的天真模样,到最后成熟独立的生命姿态,经历太多未知和偶然。

皮囊,是灵魂的载体。灵魂依托了这副皮囊,就注定不可能实现《逍遥游》里的“无所待”。于是,皮囊既是归依,又是束缚。身体是精神的皮囊,故乡是远方的皮囊,童年是身而为人的皮囊。它们彼此爱恨交织从而难分难舍,抗争的结局是两败俱伤,唯有和解,才能从容地面对生命中的每一次恩赐,或喜或悲。

皮囊以下,藏着一束光,这束光是信仰,是爱。如果少了这束光,皮囊就只是一具如同行尸走肉的躯壳。母亲为了实现对父亲生前身后始终如一的爱执意修建即将被拆的房子,父亲倔强地相信自己的身体可以通过锻炼恢复,张美丽一意孤行地追求爱与事业,文展苦行僧一般用力让自己成为一个伟大的人,阿小的香港梦,厚朴的世界梦……尽管他们终其一生,饱尝逆流而上的阻力与痛苦,却落得事与愿违的结局,但追求过程中的问心无愧与坚定,即便带着傻气,也是生命中的一抹亮色。

作品提供了两种生活方式,一种是安于平凡,如一辈子乐于在小镇安营扎寨的劳动人民,安逸踏实的小日子就是他们所谓的幸福人生,但这世界上总会存在另一种人,他们注定要成为“天才”的,他们需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需要有更大的追求。在屡次奋不顾身后,依然难逃背离初心、迷失道路的命运,则是对他们致命的打击。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作品塑造了一批“悲剧英雄”,张美丽、文展、阿小、厚朴……他们都有一种引领潮流的领袖气质,认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个性锋芒,保持着孩子的天真与倔强,却也不可避免带着最终导致其伤痕累累的“幼稚”。他们既是可爱的,又带着“暴发户”式的劣根性。他们既执着,又往往毁于没有认清自己与现实的关系,从而被格格不入的外部环境撞得头破血流,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英雄落寞,总让人唏嘘。从感性上看,我们太希望这些人的不失败,他们的不失败是对追梦人的勉励,然而从理性上,他们的失败,除了时代之殇与命运作人以外,也提醒我们冷静思考亘古不变的人生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毕竟,青春的荷尔蒙很容易点燃,是燃出一片光明前景,还是幻想破灭后的意外自焚,把握好火候并非易事。

蔡崇达笔下的灵魂总是充斥着一种孤独感——“既失去家乡又永远没办法抵达远方”。他苦于找不到精神归属,缺乏灵魂默契的朋友,昔日熟悉的伙伴又总会让他感到陌生,甚至害怕,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他和文中的许多人成了无处安身的“大地上的异乡者”。廖一梅在《柔软》里写道:“每个人都很孤独。在人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蔡崇达则在书里说:“理解是对他人最大的善举。当你坐在一个人面前,听他开口说话,看得到各种复杂、精密的境况和命运,如何最终雕刻出这样的性格、思想、做法、长相,这才是理解。”于是,蔡崇达持一把手术刀,用犀利而同情的目光,察看着人生旅途中遇见的每一个人,连同自己,一刀一刀剖去荒唐,露出人性,用疼痛换取生命的价值。

皮囊如阳光,空气,和水,它孕育了内在的生命,又小心翼翼地呵护它,让它开出丰硕娇艳的花。在皮囊的庇护下,我们安然快活,一旦失去皮囊,或皮囊受损,我们将感到窒息的不安而陷入脆弱。想起一次漂流,左脚大拇指差点被水下的石头割得整个断掉,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的日子,每天换药疼得撕心裂肺,夜里也因剧痛睡不着觉,终于痊愈了,却在脚上留下一道疤作纪念,每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当把脚抬起来时便可以明显感到血液在体内回流的速度,来提醒自己这曾受过伤的皮囊。灵肉相生,尊重和爱惜我们的皮囊,它是我们最初的摇篮和最后的归属。

刘德华在给《皮囊》作的序里写道:“人生际遇的好坏,关键往往在于生命里碰到什么人,只要能对你有所启发,都是明灯。”这些在蔡崇达生命里出现,陪伴他走过生命的某一个阶段,给过他启发、温暖、力量的人,都成了其人生旅途上珍贵的风景。他们或已不在人世,但永远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星,与他同在,也与我们同在,成为我们内心深处爱的源泉。想到在访谈节目《易时间》里,主持人易立竞喜欢在节目结束前问嘉宾一个问题:“如果让你选择一个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和他对话,你会选择谁?”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一定是我们生命里的一盏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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