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舞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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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海舌公园的广场舞

七点半回家,天上一片淡然安详的白,苍山上闲闲地浮着一大朵红云,那是夕阳在滚落苍山西坡以后吐出的残艳。

路过二小的时候听到里面在放音乐,透过院墙的空格处可以看到里面有十来个女的在跳广场舞。我慢慢地走过那道长长的院墙,留心地看了一下,她们的节奏十分整齐,动作编排得也算优美。暮色中看得不是十分真切,看起来她们的年纪并不算很大,也就四五十岁吧。

大概是因为大理和丽江的人口密度都不大,从来没有吃过被广场舞扰民的苦头,我一直对广场舞抱有好感。大理博物馆对面的大广场上,天天有声势浩大的广场舞,领舞的都是盛装的白族大妈们,丽江也有这样的广场,还有许多店家会花钱雇佣一些本地的大妈穿着民族来跳舞吸引游客。更厉害的是香格里拉,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见到大佛寺下面的广场上没有音乐与没有篝火,几个藏族人在水泥地上一边唱着歌一边跳着锅庄,自嗨到了极点,更有甚者,据说还有吃完火锅以后围着煤气灶转圈跳锅庄的。所以,在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地区,广场舞这事儿不要太受欢迎哦。

几年前我妈跟我住在丽江的时候,我们的住处附近有一个大公园,还有一个广场,一共有好多个跳广场舞的班子。更早的时候,我回老家,看到家附近超市门口的广场舞队伍的时候,我便开始鼓励我妈也去跳一跳。她却宁愿自己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独自抻胳膊踢腿,誓不肯加入那些队伍。因为对于她来说,当众舞蹈——哪怕跟很多人一起,那也是一件让人很害羞的事情。

我在上学的时候曾经是个很活泼的小孩,学校组织的一切活动都会勇敢地去参加,有好几年里,我是学校的播音员,主持人,还在舞蹈队混过两年,作文比赛、朗诵比赛这些更是不在话下。

对于我所出的“风头”,我妈并不觉得骄傲,反而有一次轻轻地嘀咕:“到底是像谁呢?怎么不怕羞?”

我愣了。在我单纯的小脑瓜里,这些都是老师鼓励和支持的一些活动,为班级争光甚至为学校争荣誉的活动,这都是一些光荣而正确的活动,为什么要害羞呢?

我妈接着说道,她在读书时从来不参加这些活动,连上体育课时打球的活动都不参加。因为打球的话也是会有人围观的,而她只愿意站在场外做观众,不愿意成为被注目的焦点。

听了我妈的话以后,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些问题,确实如她所说,对于这些被人注目的活动,绝大多数同学是拒绝的。我是一个特别晚熟的人,到今天依旧是。这么简单的事理,要不是别人说,我便完全注意不到。

从那以后,我开始慢慢变成一个害羞的人。这个进程十分缓慢,后来在工作中我还曾经做过好几年的培训师和主持人,算是应付自如。到了2008年左右,我进了一家人数十分庞大的公司上班,做一些文案和策划类的工作,再也不需要抛头露面,绝大部分工作都在电脑里完成,用邮件发送出去。我像一条鱼游进了沉默的深海里,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慢慢地,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当我再需要当面跟人沟通事情的时候,我会提前很久就开始紧张,甚至会失眠,尤其是预知会发生争论,需要谈判的时候,我会心跳极快,手脚冒汗,声音发抖。当我去向级别较高的领导汇报工作或者签署文件的时候,简直没法开口讲话。只有在文字里,在邮件里,我才能得心应手。

十几年下来,到今天,我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自闭的人。我尽量地不去认识新的人,也尽量不跟任何人发生对话,整个人缩在壳里,恨不得外面的世界整个消失掉。

我终于变得比我母亲更害羞。然而,我却一直在鼓励我的母亲能够不要那么害羞,起码,可以像别的妇女一样去跳跳广场舞。

我鼓励她去跳广场舞,一是希望她可以锻炼一下,二是希望她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

我母亲属于那种典型的家庭妇女,除了年轻的时候跟着亲戚一起在外打过几年工,一辈子没有正儿八经地工作过,除了亲戚们,她没有自己的同事和朋友圈子。她的所有精力都放在经营这个家庭上,其刻苦和辛劳程度可以说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家里所有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操持,大到买房子、娶儿媳妇,小到亲戚间的人情往来,她独挑大梁,营造着这个“家”的所有内容和秩序。我、父亲和弟弟都像是客串的。

很令人痛惜的是,母亲的辛苦操持并没有使这个家像个“家”的样子,这么多年里,我们家里的四个人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感情淡漠到近乎于无。比如现在,我独自在云南生活,父亲独自住在老家市里,弟弟一家三口跟他的岳父母住在一起,母亲独自住在离弟弟两公里的一个小区。她把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家”的概念里,最终却只得到一盘散沙。

独居的母亲,生活一片空白。这是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我一直劝她要自己存钱,要有自己的爱好,劝她去跳广场舞,也是为了她不至于太寂寞。每天有一件定时定点的事情要做,这种简单的仪式感的小事情,也许可以令人找到些许归属感。

像我母亲这样除了家庭一无所有的女人太多太多了,我母亲起码现在还得到了一些自由,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拴在家庭里,年轻时照顾子女,老了照顾老伴,照顾孙辈。所以,每当我看到那些十分认真卖力地跳广场舞的女人们,总是觉得很安慰。哪怕每天只有一小时,那也是属于她们自己的一小时。女人们一辈子贤惠持家,一辈子端庄俭朴,一辈子忧患深重,当她们老了,能够相约着一起穿红戴绿涂脂抹粉唱唱跳跳,那是她们仅有的“做自己”的时光。

前段时间看湖南台的《歌手》,杜丽莎六十岁了依旧风采奕奕,上得台来唱跳俱佳不输后生,令我十分感慨。尤其是她那自然奔放从不压制的感情,让我看得十分舒畅。节目组送她一个定制的手机,在手机壳上绘上了她的名字,她便感动得哭了起来。我总是想,我母亲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关注自己的感受,勇敢率性地表达。但是,那是她不可能做到的。我的母亲,一辈子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从来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想,当我老了以后,可以去跳广场舞吗?目前来看,也不大可能。前些天我去邮局咨询一点事情,鼓起勇气问第一个人,说不知道,问第二个的时候我的嗓子已经很紧巴了,可惜这人也不知道,当我对着第三个人的时候已经开始发抖了,完全无法自控。我连把自己写的文字公诸于众都有着难以克服的羞耻感,我写的东西八成以上都被锁在电脑里,发出来的时候总要思虑再三,一再删减、模糊处理,往往发了以后又会马上后悔,再想办法删了去。想想要随着音乐而当众翩翩起舞,简直是登天难事。

其实,是有点遗憾的。我想,如果以后我有了小孩,尤其是女孩,我希望她能学一门艺术,唱歌、跳舞或者乐器,当她有情绪需要宣泄的时候,如果不想宣诸于口,还可以用演奏或者唱、跳的方式发泄出来。拥有一个狭窄但光明的出口,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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