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姑父)

父爱如山(姑父)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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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女儿这个角色来看,我可以算得上最幸福的人了。人人都有父母,而我享受的父母之爱更甚于别人,它暖暖地包融着我,让我享受不了,于是就溢了出来,化为文字,再去浸润我身边的人。

      事实上,我拥有三对父母:爸爸、妈妈,姑父、姑母,奶爸、奶妈。他们都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全视我如掌上珍,于是我这个袖珍娃娃就一直被泡在蜜罐里了。哪怕偶尔挨几下青脚虎筱,那也是一种有人疼爱的幸福。

      都说父爱如山,母爱似水。可我却怎么感觉三个父亲给予我的爱都如水般清朗,柔慈,涓涓不息。父亲们对我显然是温柔有余而严肃不足。反而是妈妈常常唱白脸的时候居多。

      姑父是我记忆中的第一个父亲。记忆的黑白片里,似乎没有保存爸爸背我或搂我的印象,倒是姑父整日让我骑着他的脖子满世界转悠。六岁前,姑父的肩背是我最温暖的坐骑。姑父家在外陈,那里有个火车站,每天有好多列车喷着白汽打村庄外边经过。看火车是我小时候最大的乐趣。每次一听到火车的鸣叫,我便忙不迭跑出门外,然后瞪大眼睛远远地盯着那个庞然大物轰隆隆地沿着铁轨驶离我的视线。直到它完全消失,我才极满足地跨回门槛。那时我也把姑父当成我的火车头,姑父拉住我的小手把我轻轻往上一提,把我的小腿在他脖子上一分,这辆“人力火车”就在我“呜——轰隆轰隆——”的叫唤中开动了。姑父驮着我走东家,串西院,悠哉悠哉。总会有人问姑父:“长书(姑父名字),小姑娘是你女儿呀?”姑父照理先“唔”一声,然后再解释一句:“是我老婆舅的囡。”这后半句话让我觉得姑父是个啰嗦鬼,囡就是囡,干嘛还加老婆舅的?

      我骑在姑父的肩背上看风景,看世界,当然还看大戏。但戏却确乎只有一种,就是“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杜鹃山》、《智取威虎山》------我照例都看不懂,姑父也照例会给我做讲解员,不过讲解了也是白搭,我太小,还是理解不了。但戏里的一些人物名字却渐渐熟悉了起来,知道李铁梅是《红灯记》的,知道阿庆嫂是《沙家浜》的,甚至一些演员的唱词唱腔也渐渐记熟了,颇能奶声奶气地哼上几句。什么“提篮小卖”,什么“我家的表叔”。这常常令姑父惊喜不已,忍不住用硬硬的胡子扎我。可其中有一个人物的名字是我无论如何都搞不明白的,那就是李玉和。我总是把他叫成“眼泪屙”(诸暨方言,就是眼屎)。姑父纠正了好几遍,我总是恶作剧地不肯改过来,最后投降的当然是姑父,“眼泪屙”就“眼泪屙”吧,姑父默认了。但我却并没就此罢休。有一回公社里演《红灯记》,姑父照例驮着我去看。我看到那个“眼泪屙”浑身血淋淋的,戴着脚镣手铐被押到后台去之后再也没见出来。便连问姑父“眼泪屙”去哪了?姑父说他被日本鬼子枪毙了,我又问什么叫枪毙了,姑父说枪毙了就是死了,我说怎么是死了,姑父说死了就是没了,我奇怪刚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就硬吵着叫姑父带我到后台去找。结果后台空空如也,啥也没有。我当时就哭了,非得让姑父把“眼泪屙”变出来。那次我似乎是在姑父的怀里哭累了睡了过去的。至于接下来怎么回的家,后事如何,那些都是早已忘记,一概想不起来了的。

      姑父对表哥一向不苟言笑,一脸的严肃,对我却极其温和,常常一见我就眉开眼笑,甚至挤眉弄眼逗我开心,俨然戏剧中的“小花脸”。他会变各种戏法,总是就地取材给我制作各种小玩意儿。他给我捉蚱蜢,捕知了,抓田鸡------ 我的记忆中常常跳出这样一幕:姑父在捉来的各种小动物腿上绑上棉线,然后让我牵着玩儿,而他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目光似水般温柔。

      姑父是粮食加工厂的一名工人,干的是机米(碾米)、制面的活。姑父去加工厂上班,我经常吵着要同去,姑父也不拒绝,总能满足我的要求,前提是我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还有绝对不能碰到机器。在加工厂我看着金黄色的谷粒从这个斗里进去,白白的米粒从机器那边出来,还有一排排长长的面条从机缝里挤出来,感觉十分神奇。加工厂有个很大的天井,长长的面条从机器里轧出来之后就整整齐齐地晾在天井的木架上。晾满面条的天井成了我的乐园,我会在里边跟姑父玩捉迷藏的游戏。幼时的我在那一片面的林海里不止洒下过多少快乐的笑声。

      姑父身边的日子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姑父曾带给我无穷的趣味。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长大,我可以一直生活在姑父姑妈这对慈爱的亲人身边。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将永远失去姑父姑妈对我的呵护,有一天我会彻底地与他们分离。

      然而分别的时候却很快就到来了,来得那么迅速,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姑妈的突然离世,使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生活这辆列车似乎一下子脱离了轨道,把姑父、表哥、我、爸爸、妈妈、奶奶这些人从原来的车厢里狠狠地摔了出来,摔碎了所有人的心。姑妈的离开,也把我一下子从失魂落魄的姑父身边拉回到爸爸、妈妈的身旁。从此我进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将得到另一种温度的呵护。这一次分离给我幼小的生命所带来的伤痕,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无法愈合,因为我在相当长的岁月里都无法完成由姑父姑妈的女儿到姑父姑妈的侄女这一角色的转换。由于无法或者不肯转换角色,我甚至深深地伤害了妈妈的心,这种伤害直到现在还使我对妈妈怀有深深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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