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叶菜,在闽北又称之为“苦菜”。苦,顾名思义,其味道有些苦。此外,还有陈酱气。
因这苦与陈酱气,畜禽对它都避而远之。于是,它随地安家落户,你若在乡间小路上行走,脚下肯定会踩到它。若是累了,一屁股坐到或躺在地上,那可能压倒它们一大片。
虽然它苦,它有陈酱气,畜禽对它视若不见。
但是,人吃苦叶菜啊!
只是人吃不吃苦叶菜是由生活环境来决定的。一是物质极其匮乏的时候,需要靠它果腹;二是物质丰饶的时候,需要靠它帮助排脂。
父母亲说,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闹饥荒的时候,山区的旷野上,到处都有妇女和儿童。他们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握着镰刀,蹲在地上,顺着苦叶菜的踪迹,有气无力地游动着。
他们为了活命,在满地找苦叶菜。
大人的脸色憔悴凝重,而那些面黄肌瘦的小孩却叽叽喳喳,有说有笑。为吃,到处找食而不知愁苦滋味的,只有孩童了。
这一篮篮的苦叶菜,都成了救命的粮草了。
那个不堪回首的岁月,家乡很多人挺了过来,苦叶菜功不可没。
以苦叶菜果腹保命的岁月对于父母这一辈人来说,仍历历在目,心有余悸,刻骨镂心,终生不忘。
因此,他们对苦叶菜的感情是既爱又恨。爱的是救命之恩,恨的是深重苦难。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分田到户的那几年里,大家都铆足了劲,对地里的水稻精心侍弄,尽快地解决温饱问题。这时,如果谁家桌上还有苦叶菜,那是很丢面子的。
即使口粮不够,要苦叶菜做补充,也是要悄悄地吃。若被人发现还在吃它,农村人这句“怎么现在还吃这个呢?”质朴的问话,肯定让人受不了。
被问的人机灵的,倒能化尴尬为轻松,“嘿嘿,这两天上火,吃苦叶菜降降火。”
问的人无话可说,农村人确实用苦叶菜解暑降火,什么牙龈肿痛、咽炎、便秘之类的毛病都是用它来解决的。
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本草正义》里是如此介绍苦叶菜:此草有陈腐气,故以败酱得名。能清热泄结,利水消肿,破瘀排脓。
那时的农村人哪懂《本草正义》,凭的全是经验。
虽然苦叶菜有此功能,但那一段苦难确实太惨烈了,烙在心头,记忆犹新,永远也挥之不去,农村人不得不把它等同于耻辱。所以有一段时间谈苦叶菜色变,甭说吃了。
因为没人去割它了,它便在田埂、山坡、河岸、水沟旁、路边……
不知世事人心的苦叶菜仍不管不顾地生长着,又绿又宽又薄的叶子随处可见。当然,如果长在田埂上或者菜地旁,主人还是要把它给铲除的,它太顽强了,到处爬的根与稻子和蔬菜争肥,既已沦为无用之物,怎么还能来吃肥呢?
这没用也就那么十几年吧,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人们温饱有余了,身体和观念起了新变化。特别是城里人,开始营养过剩,什么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的问题跟着冒了出来。人们发现苦叶菜不仅绿色无公害,而且有降“三高”的功能。
于是,人们的视线又投向苦叶菜,它又慢慢地回到了餐桌上。
到了二十一世纪,吃苦叶菜进入盛行。新鲜的苦叶菜用来炖汤、炒、拌等食用,但其不耐储存,无法长距离运输。
这个问题稍一转化就解决了,人们把它晒成干的,这就可以放很长时间了。苦叶菜干变成家家户户厨房的必备物,炖排骨等需要,伸手即取,异常方便。
从此,苦叶菜成了抢手货。
好在这玩意儿不需要人去施肥锄草之类的田间管理,肆意生长,俨然是大自然的恩赐,就像水和空气一样地存在天地间,任人取用。
谁采到就是谁的,不存在这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因而,即使再抢手,也不会因归属权问题而产生矛盾纠纷,大家总是吃得开开心心的。
但每当吃苦叶菜时,我会突然想起父母辈当年把它作为果腹保命的情形。对于如今的年轻人来说,它就和梦一样地不真实,但愿那样的日子永不复返。
我相信今后人们吃苦叶菜,不是为它的“清热泄结,利水消肿,破瘀排脓”等药用功能而吃,更不是为了果腹食之,而是厌精厌细后,为调整口味而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