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的大学可以“闲”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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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 视觉中国/图)


多点空间,多一条可以游荡的小路;有时落后一步、“空闲”一分,或许就是领先一步、多忙一分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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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29年,刘半农曾为北大三十一周年校庆留下一篇名文,叫《北大河》,希望能把沙滩周边的河沟疏浚,形成一道校园风景。比起沙滩红楼的北大,现今在燕京大学校园基础上不断拓展的北大真是够大了,风景也委实宜人。不过要是考虑到,80年前同样在这个园子里,燕大每年的招生规模才250人上下,那么现在这个数万师生加上每天无数游人的校园,又实在是太过拥挤。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士有篇题为《真正的哈佛》的演讲,强调大学是“孤独的思想者最不会感到孤独”的乐园。但在现在的大学校园里,孤独却是昂贵的。深刻的孤独需要风景来涵养,孤独者之间的交流更需要空间。

这些年,学校大搞基础建设,改善了教师和行政人员的办公条件,是我们应当感恩的好事。不过,从我这样一个刚刚离开学生生涯不久的“青椒”的立场上看,这样的大兴土木,又有它残酷的一面。试想,一个本科生的学制是4年,一个研究生只有2-3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看到的校园风景,可能都只是一个个工地;他的宿舍,可能要为了校园建设腾挪的需要,而反复搬迁,甚至迁到校园以外。他的大学生涯因此而不安定,这样2-4年下来,他的心中又能留下怎样的大学印象?

而在这么多校园新建设中,我最感遗憾的,是公共空间的缺失,许多新造或重新装修的建筑,成了闲人免进的禁地。大学需要一定数量的咖啡馆、小书店,更要有大片可以自由坐卧的草坪,可以和恋人徜徉散步的林池。这不是什么小资情调,也不只是要为某些闹哄哄的社团活动提供场地,而是滋润孤独者的营养,它们的存在,使学术可以交流,使苦闷可以宣泄,使情感有所投射。十多年前在我刚入学的时候,正逢北大新图书馆落成,我个人很喜欢这个宽阔舒适的阅读空间;但另一些学长却告诉我,他们不爱这个新图书馆,因为那里原来是一片大草坪,有吉他,有姑娘,有属于他们的北大记忆。这些年在校园里游荡,每当看到一座旧楼被推倒而新楼未起时,总会想象那里变成一片大草坪,结果总是事与愿违。校园越来越挤,禁地越来越多,林池改装成了高楼,有品味的书店、咖啡馆却难以为继。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一个格子,在宿舍,在图书馆,在实验楼,在办公室,却缺少一条可以游荡的小路。

与“空间”相关的另一种诉求是“空闲”。老北大本以“闲”而著称,说得不好听是自由散漫。1980年代,中文系的老系主任朱德熙先生对此有一个分析,他说自由散漫的风气里头也有好的东西,“譬如说,读书、学习只是出于兴趣和爱好,不是为了分数或别的什么。”换到今天的语境,恐怕要说做研究是出于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为了迎合什么大项目或造个大新闻。再有,所谓“闲”也不是真的闲,而是“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北大人的“闲”,体现的是一种选择、一种眼光,是因为他们多少还有一点矜持,知道哪些事是底线,不能做或不值得做。当然这样的矜持,也许会让北大错失许多机会。

许多人问“北大精神”在哪里?真不好说。或许正是要用这种反向界定的方式去接近,你不是A,你不做B……最后剩下的就是“你是”“你做”。很多时候大家都在各自的专业忙碌,看不出什么一致的方向,但一旦有事,便有许多反对的意见出来。有人说这些意见牵扯了北大的精力,使北大在赛跑中落后。但问题是,如果大家都在往一个错误的方向奔跑,我们每落后一步、“空闲”一分,或许就是领先一步、多忙一分。

周作人有篇短文叫《北大的支路》,里边讲北大之所以成为北大,正是因为她“不做人家所做的,而做人家所不做的事”,也许现在走了些“支路”,等到别人的“主路”不通,我们的“支路”也就成了“主路”。北大的性格,或许就在这种不合群与不合时宜的远见当中。就好像清朝最后几年,大家都想着拷贝一个东京帝国大学到北京,张之洞却偏要在大学堂里搞一个经学科,在医科里再设一个中国医学门;民国初年大家仍在喊“实业救国”,蔡元培、陈独秀他们却知道西方思想的根柢,知道要重点发展世人眼中不急的纯文科、纯科学;1990年代全国高校都在合并、升格人文学院,只有北大等少数几所高校的文、史、哲科系保留了“系”的建制,不虚张声势。

从学科上讲,“闲”又是特别适合人文科系的特性,也合中国老学问的脾性。晚清时候,袁世凯曾想建一个“文学馆”,用科学教育的方式来培训中国古文,还请了一个桐城派古文家来拥皋比。那古文家说,可万万不能那样搞。他的理由是,学文与学其他科学不同,有时候“穷年佔毕,不见其进,而一旦骤长;或执卷研索,不得其解,而触物旁通”,如果拘泥于课程的进度,研究的计划,进行严格的时间控制,那么文章学的本质也就丧失了。(赵衡《贺先生行状》,载《叙异斋文集》卷四)我觉得这话很有意义。“空闲”的人文学当然会纵容很多懒人,但这些懒人却是“必要的浪费”。因为少数勤奋者要获得创造性的突破,势必不能为均质分布的物理时间所限制,更往往要逸出事先的研究计划,理应允许他们提前或拖延,等待那个学术缪斯的临幸。

然而,很不幸的,尤其对于青年世代而言,我们今天正处于一个“主路”挤压“支路”,物理时间戕害烟士披里纯的时代。我在这里强调“空间”或“空闲”的“空”,当然不是否认大楼、大项目、大新闻的“实”。但这只是大学之所以为大学的必要条件,远非充分条件。大学,尤其是北大这个层次的大学,尤其是北大的人文学,他们要实现自己的性格,恐怕还是得一如既往地“迂阔”下去,在百忙中抽点时间,给点空间,还是要容忍不合群或不合时宜的理想,以无为有,以退为进,运空以实。


(作者为北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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