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灰西,南京大学
十月过半,红色余温未减。王菲新版《我和我的祖国》仍在热门榜单中占有一席之地。大胆预测,《我和我的祖国》和《野狼disco》将是今年传唱度最高的两首歌曲。
即便在音源刚放出之时,对菲式唱腔唱经典红歌的反对之声不少,随着《我和我的祖国》电影上映,很快也没了踪影。李谷一歌唱的祖国恢弘并不过时,但王菲“大歌小唱” 的“私人化”处理更适应当下的民族心理。
网络截图
在香港事件的烘托下,向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不断靠近的中国人民发自内心感受到身处国内的“安全感”、“幸福”和“满足”。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高涨。先有国再有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发成为一种行动纲领。小人物为祖国献上一份微薄的力量,从抵抗品牌开始,从不喝某奶茶开始,从声讨那些“软骨头”的球迷开始。
接近2019年末,提前回首今年中国院线,可谓是相当精彩。今年是“国漫(又一次)崛起”之年。今年更是“中国科幻元年”。配合着七十年国庆,中国院线也是打出了完美的和声,在《湄公河行动》《战狼2》等商业主旋律电影之后开创了中国又一种新的主旋律电影模式。
“90年代以来,民族主义逐渐浮出水面,并压倒现代性和革命性,在近年来成为中国当代电影和大众文化中的主旋律”。陈犀禾在2005年所提出的观点放至今日仍具有前瞻性。
《湄公河行动》
中国电影人领悟了好莱坞成功的关键,除了特效和类型模式,更重要是“大事小演”,小人物才能打动观众。在家国一体的中国文化语境之下,以家为本,以家喻国格外贴切。“‘父亲’是整个民族精神和情感的聚焦点。父亲的权威话语权也体现了整个国家的价值体系走向”。
“父亲”,作为一种文化象征,是讨论中国电影难以回避的重要形象。中国社会发展的形象伴随着父亲与子辈关系的影像变化。父权曾代表着绝对的权威。传统伦理纲常中强调子辈对父辈的绝对顺从,此为孝。
李道新在其文章中提及早期中国电影与反帝反封建任务结合,父亲走下神坛,如《姐妹花》《渔光曲》所示,父亲成为“物理的抵抗者”或“无能的承担者”。到了第五代导演时期,“父亲”被颠覆。一点情面不留地成为保守制度维护者的能指符号。消极病态,视女性为归属于自己的物件,身心多有缺陷,靠暴力虐待弱小者才能维系自己的权威地位。“弑父”成为大快人心的标准结局。
《菊豆》
而到了第六代,父亲直接从影片中缺席。子辈一举成为叙事的主角,纪录片性质地将镜头对准自身。
第六代电影存在一种想脱离父辈,找到自己生存价值,但最后因为父亲的缺失反而陷入迷茫的不知所措或是像徐静蕾的《我和爸爸》一样对父亲的反抗最终以自身的失败证明上一辈的正确。
90年代后,父亲以一种人性化的方式回归。就像李安电影里打太极、练毛笔字的老父亲,或是《长江七号》里给儿子最好的贫困父亲。为儿女牺牲似乎成为了父亲的人生目标。煽情笔法下,带来的是子辈回归家庭,对父亲的尊重与崇拜。
成为子辈的精神榜样的影像为“崇父”心理铺路,无形中成了新世纪中国电影的普遍现象。
今年这一趋势不动声色地加强,以《流浪地球》、《银河补习班》和《哪吒之魔童降世》尤为突出。电影人似乎都意识到功能性的说教已经不再吃香。捧着四处乱溅的洗脚水喊妈妈的广告早已销声匿迹。创作者明白对父权的崇拜回归该悠着点来。贴近观众的为儿女牺牲远比宏大壮烈的为国牺牲来得力量大。
孩子都被不同程度地养在温室中。《流浪地球》中父亲刘培强在名额有限的情况下,为了让儿子刘启顺利进入地下城,放弃了对妻子的治疗。
《哪吒》更不用说,将哪吒“圈禁”在府邸内,不仅是为了保护陈塘关百姓,更是保护哪吒远离流言蜚语,创造一个快乐的环境让他度过为数不多的时日。《银河补习班》从气质上来看,很像文雅版本的《长江七号》。都是贫父富养子。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精神世界绝对保证孩子富裕。
《流浪地球》
父亲将一切危难扛在肩上。儿子对困难、苦衷的不知情也是三部电影的共性。与第五六代不同,父辈的困难不会波及到子辈分毫。有一个隔绝上一代痛苦的防护罩笼罩着孩子。马皓文被诬陷私吞公款导致大桥崩塌的恶性影响并未使马飞遭受舆论的排挤。嘲讽都由父辈独自承受。
父亲追求一生渴求平反的声誉也可以为了儿子的前途让步。为了建立哪吒的自信,李靖将魔珠身世扭成灵珠。他们不要求孩子出人头地,只求孩子快乐健康成长,只求一生平安。这种信念可以以牺牲自我。
《银河补习班》
电影创造出一个完美的父亲,也许他有很多缺点,不苟言笑、不善言辞、不常联系、不够富裕,但他总是为你着想的。你总是在他的庇护之下,他总是你抬头就可以仰望的星。谁不想有这样一个父亲?每日鼓励自己建立自信,让自己几乎相信自己就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孩子,不在乎成绩,重视学习的过程,尊重自己的兴趣。
之所以羡慕,正是因为现实里找不到。
对比今夏大火的家庭剧《小欢喜》以及其系列《小别离》,立马能看出马皓文这样的父亲是多么地“脱离”实际。而今年的热门电影都或多或少成功地创造了这种完美父亲的集体幻想。
这个泡泡也许消失地非常快,也许回到家里就被一顿“怎么这么晚”才回家的训斥戳破了。父母依然会妄图掌控你的人生,或是对你的前途加上一点自己的“建议”。但不影响崇父观念的种下。
子辈形象的树立难以避免父辈的坐标系。哪吒的改编一度是争议的焦点。但其实不论是《哪吒闹海》中的剔骨还父还是《哪吒之魔童降世》中李靖以父换子承天谴,哪吒为救父母逆天命,哪吒的高光时刻背后都隐藏着父亲的影子。新版哪吒中李靖的作用个人认为更大。是他给予了魔童人性。
在影片的前大半情节中,哪吒都是个熊孩子,四处捣乱。创作组没有设置一个观众在哪吒身上可以落脚的共情点。直到哪吒发现李靖的平安符实际上是换命符,这憋着的情感才有了可以尽情发泄的地方。
父爱唤醒了哪吒的人性,使之可以为父与天抗衡,谱写父子情深的动人场景。观众对李靖的喜爱自然也呈指数级增长。慈父的形象大概还会随着这一版哪吒深入到未来更多的孩子脑海中。
《哪吒之魔童降世》
当然,必须注意的还有崇父之潮的前提多半是母亲的提前退场。这一年,母亲的荧幕形象很难说有什么正面的例子。《过春天》里只顾打麻将的母亲、《银河补习班》沦为钱袋的母亲、《流浪地球》直接消失的母亲、严重一点《保持沉默》里为了前途抛弃孩子的母亲。
与父权以及温馨的父子关系伴随着民族主义的无形高涨相对应的,是女权在其他国家影视作品中抬头的趋势。
近日刚完结的《致命女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这三对夫妻都不存在抚养孩子的矛盾。《小偷家族》《坡道上的家》则不断对最基本的血缘关系、不可选择的原生家庭做出拷问。
不可否认当下年代,传统父权制度已离我们远去。但父亲本身这一根深蒂固又错综复杂的文化指向是否在以另一种形式席卷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