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崧舟教授百家讲坛《爱上语文》之二——诗中的人与情

    不同的人对于同一个文学作品有着怎样不同的理解?一个文学作品的背后又有着怎样动人的事呢?敬请关注百家讲坛系列节目《爱上语文》第二集《诗歌中的人与情》。

      一首《枫桥夜泊》,让人们记住了唐代诗人张继的名字。自张继以后,寒山寺的“夜半钟声”,似乎被赋予了魔力一般,令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之着迷。“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从张继之后,不少文人雅士不远万里寻钟声而来,只为聆听这寂静夜空下的钟响。张继笔下的“夜半钟声”,把迁客骚人的情感串联了起来,悠悠的钟声敲响了无数人的孤寂与愁苦。       

        正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向往与渴望,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感共鸣,让寒山寺的钟声跨越了千年,到今天依然历久弥新。       

      当我们在读一首传承千年的好诗时,我们读到的除了诗本身的优美意境,还有诗背后所承载的千千万万人的情感与思索,这样,我们或许更能体会一首诗所承载的厚重的文化内涵。       

      今天,当孩子们重读这首《枫桥夜泊》,他们将如何理解古人的情怀?又将如何解读这“夜半钟声”的奥妙呢?           

      杭州师范大学王崧舟老师做客百家讲坛,为您精彩讲述系列节目《爱上语文》第二集《诗歌中的人与情》。     

      有一年,我给学生上古诗《枫桥夜泊》,这是唐朝诗人张继的代表作。张继流传下来的作品很少,总共不到50首吧。在星光灿烂的唐代诗人中,张继既算不上大家,恐怕也算不上名家。但正是《枫桥夜泊》这首千年绝唱,让我们知道了张继,知道了枫桥,知道了寒山寺的千年钟声。   

      张继的《枫桥夜泊》是这样写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我上课讲完这首诗,现场听课的一位语文老师向我提问,说我教这首诗有两个地方教错了。哪两个地方教错了呢?     

      第一,“江枫”教错了。他说,“江枫”不是江边的枫树,“江枫”是苏州段运河上两座桥的合称,一座叫“江村桥”,一座就是“枫桥”,合称“江枫”。他特别强调,现在去寒山寺景区,还能见到这两座既精致又古朴的石拱桥。       

    第二,“愁眠”也教错了。“愁眠”不是写人的,因愁失眠的人,不是的。“愁眠”是写山的,对着寒山寺不远处,就有一座山,叫“愁眠山”,又叫“孤山”,这座山现在也还在呢。              我说,您说的这两点我都知道。这就是最近几年对《枫桥夜泊》提出的所谓新解吧。如果,把这首诗当做地理课、考古课来上,也许,我就照着您刚才讲的这个意思上了。但是,不好意思,我现在上的是诗,是古诗,是中国古诗,是流传千年的中国古诗,那我一定不能这么上。 

   

照您这么说,不知会有多少美丽的古诗因为“科学考据”之名而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啊?   

      比如杜牧的《江南春》,第一句就漏洞百出了,“千里莺啼绿映红”。千里莺啼,您怎么听得到?难不成您长了一对传说中的“顺风耳”?千里绿映红,您怎么看得见?难不成您还长了一双神话中的“千里眼”?   

      明朝一个叫杨慎的人,就是《三国演义》开篇引用那首《临江仙》词的作者: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写《临江仙》的杨慎就觉得“千里”不对,应该是“十里”才说得通。好吧,就算是“十里”,我看也悬。十里之外,莺啼声声,您听得到吗?方圆十里,桃红柳绿,您看得见吗?如果照着这种“科学考据”的思路继续分析下去,“十里”还不行,顶多“三里”,前提是诗人自己还不能是那种老眼昏花、又聋又哑的人。   

      于是,《江南春》第一句就得改写成——“三里莺啼绿映红”。请问,这还算是诗吗?倒可以算是科学考察笔记,又严谨又仔细。     

      再比如,孟浩然的《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既然自己都说春夜酣睡、不觉天晓了,你咋能听到鸟鸣声声呢?莫不是自己在梦中相闻?   

      所以,照这样科学考据似地剖析下去,这首诗同样漏洞百出。如果要说得通,那么,“眠”应该是“不眠”,“不觉”应该是“觉”。因为,不眠才能觉,觉才能闻啼鸟,觉才能知风雨,觉才能感花落。而且,这个春夜还得从头到尾不能睡觉。完了,孟浩然为了写出这首诗,得熬上一个通宵才行。        对此,作家刘金发出这样的感慨:这样的“新解”,把一字一词都落实到具体事物上,结果就会使诗的意境全失,兴味索然。这样的考证、新解,即使不是牵强附会,也是以牺牲诗的艺术为代价的。     

    我觉得关键还不在这里。那在哪里呢?这样的新解,人不见了,人没有了。人没有了,要诗还有何用?人不见了,诗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回到《枫桥夜泊》。“江枫”如何解呢?虽说“诗无达诂”,但毕竟还是“多元有界”。们就来说说江枫,究竟应该怎么来解?它得有一个边界,有一个底线,到底是什么呢?我说这个边界和底线就是四个字解释也就是以诗解诗,第一个诗是指的是找诗味和诗兴来解,第二个诗就是诗歌本身,这样才能够真正理解诗的内涵诗的意境江峰,回过头来江枫怎么解?首先要回到整一首诗的意境当中,枫桥夜泊整一首诗的情绪基调和意境是什么呢?愁绪啊,愁绪满怀呀,所以在这首诗当中,有大量的意向再写愁啊,但是中国古典诗歌写愁,他不能让愁自己站出来说话,说哎呦,我愁啊,我好愁啊,我非常愁啊,我十万分的愁啊,不行,愁不能自己跳出来说话。

      那么怎么说呢?得通过意来说,通过诗歌的文学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愁心和筹物的这种感觉,比如叶落就是愁绪。比如霜天,这种意象所彰显的也是愁绪,比如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的余火,它所彰显的也是愁绪,那么回过头来,我们来说说江枫江边的枫树,简单地说,就是把它理解为枫树,而你呢?把它理解为江村桥和枫桥,那么请问两种解读就是两种意象,两种意象,哪一种意向能够更好的渲染和表达愁绪呢?哪一种意向更配得上筹,更配合着愁呢?

    江边的枫树,这种意象或者简单的说,我们来说说枫树,这种意象在中国古典诗歌当中有很多看起来是自然现象的现象,她背后往往存在着诗人情感体验,往往承载着诗人个性化的生命体貌,比如夕阳,比如大雁,比如游鱼,比如芳草,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其实啊,写枫树写江枫不只是只有张继一个人,张继之前张继自后不断的有诗人再写枫树写枫叶。

    比如白居易《琵琶行》头两句就是这么写的,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用枫叶吧,这里的枫叶绝非简单的自然意象,其实这里的枫叶要表达的是一种内心落寞的感觉,所以枫叶成了一种情感的寄托。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这里的清风以绝非简单的一种所谓的自然现象,寄托的是作者的那种万物惆怅的心情。杜甫《秋兴八首》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这里有什么,这里有枫林,那么,这里的枫林也不仅仅是自然的景象吧!枫林承载寄托的是杜甫内心的那种惆怅,那种肃杀。你就会发现,凡是跟枫树跟枫林跟枫叶有关的这些意象,在这些诗人的思当中都跟愁绪都更忧心。

      我们再来看看张继的《枫桥夜泊》,大家知道他整一首诗渲染刻画一种愁绪的心情,所以你就会发现,这里的江枫把它解读为江边的枫树,跟前面几位诗人所写到的秋叶枫叶枫林,都是一脉相承的,他们所要表达的所要渲染的主要刻画的都是诗人内在的一种愁绪,这就叫以诗解诗,我们才能够真正的进入到这一首诗的意境,才能够真正感受和领悟到诗人独特的心情。

      用科学考据的方式来看待所谓的一些诗歌当中的现象,往往会把这个现象背后的人给抛弃,他看到的只是一种客观的现象,他看不到限背后的那个人,他看不到人的心情,看不到人的愿望,那么这样的诗学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当然哦,枫桥夜泊虽然写了他的愁绪也出现了有关愁绪的密集的意象,为什么写月落?愁啊?为什么写乌啼?愁啊?为什么写霜天?还是愁啊。为什么写江枫写渔火?这一切的一项都集中在一个愁字上,可以说愁啊愁,有太多的愁啊,恐怕诗人都难以承受。

      这首诗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他在刻意的写自己的愁喜和愁眠,这首诗能够流传千古,影响能够波及东南亚甚至日本的教科书都选了这首诗,为什么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首诗当中写到了另外一个更独特?也更有价值的文学意象,这个意向就是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我们说张继之所以这样刻意的写钟声,夜半的钟声写寒山寺的夜半的钟声,当然它并不是要为寒山寺坐一次免费的广告,他写寒山寺的钟声,为什么?总是其实更独特的价值是在寒山寺的夜半钟声上文化具有时间的属性,所以文学意象有的时候你要很好的去理解它,只有把它放在时间的长河当中,你才能够更好的去理解它,这就是所谓的文化的时间性。

      我们当代人的寒山寺的夜半钟声,当他成为种文化现象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可以也让他回到时间的长河当中去呢?那个长河当中去看看这个钟声,在时间的河流当中经历了什么,想表达什么,或者说想传递什么呢?

      所以如果我们时间之河,你就会发现有时候读一首诗的基本的模式就有可能被我们彻底的打破,通常我们如果学枫桥夜泊一定是从张继的这个失眠的晚上开始讲,当然这个也没错,这是一般读诗的方式,但是我们现在如果升起了时间的意识,我们还可以从什么时候解读张继的这首诗呢?从什么时候从哪个点切入来理解寒山寺的夜半钟声呢?其实最好的时间节点就是从现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开始最容易走进学生的生活,最容易贴近学生的情感体验,陈小奇写过一首歌,歌名就叫《涛声依旧》非常好听,

流连的钟声还在敲打我的无眠

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

    这里就写到了钟声,写到了流连的钟声,而且你会发现,这钟声一定跟什么连在一起,一定跟谁在敲打我的无眠是那流连的钟声?那他钟声是从哪传来的呢?

    其实当我们逆流而上回到时间这条河流之中,我们往前倒推,其实早在300多年前,清朝有一个诗人叫王士祯

《夜雨题寒山寺》

十年旧约江南梦

独听寒山半夜钟

    这里面也有钟声,而且他特意点出来,这是哪里的钟声?这是寒山寺,就是要注意王士祯为了读听着寒山寺的半夜终身,等了多少年等啊盼啊,梦想啊,整整十年了,可见这钟声的魅力是如此巨大。

    如果我们继续逆流而上往前推,早在600多年前,明朝有一个市叫高启,他写过一首诗

《泊枫桥》

几度经过忆张继

月落乌啼又钟声

      这里又出现了钟声,而且有意思,这终生和张继联系在一起,那么我们不禁要问,还有没有比高起更早的写到那终身的诗和诗人呢?如果我们继续逆流而上,您还会发现远在600多年前,宋朝有位诗人陆游

《宿枫桥》

七年不到枫桥寺

客枕依然半夜钟

      其实陆游七年之前曾经到过寒山寺,曾经到过枫桥七年以后,他又来了,又来了,以后他干嘛呢?他说客枕依然半夜钟,他想听的是什么?他想听还是半夜的钟声半夜的钟声,当然是冲着寒山寺的钟声的,所以把这首诗把寒山寺的夜半钟声放入到时间的长河当中去的时候,学生读到这儿,她很自然的就会有问题,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诗人都会写这样的钟声?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诗人写的钟声都是在夜半时分?嗯,进入到时间的长河中去的时候他冒出来的问题是非常真实的,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学习和思考的状态,我们把这种状态称之为愤悱的状态,所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带着疑问去叩响张继的枫桥夜泊,她才有可能真正的切入到这首诗的精髓和灵魂,也就是说钟声的内涵。

    张继的枫桥夜泊所写的寒山寺的钟声只属于他个人的体验,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一代又一代诗人对寒山寺终身的追忆和回味,于是钟声不再只属于张继一个人它属于高启,他属于王士祯,他属于陈小奇,他甚至还属于现在读到这首诗的所有的读者,包括我的学生。

    这并不是因为他书写了自己的愁眠,而是因为它写到了非常独特的钟声引起了人们的共鸣,虽然钟声也不是张继最先写的,之前也有人写过,但是说实话,在张继之前能够像张继这样把钟声写得如此空灵,又如此优雅,在张继之后,尽管一代又一代的诗人也在反复地写寒山寺的夜半钟声,但是也是没有一位诗人能够把寒山寺的钟声写的像张继一样感人肺腑。

    让学生解读这首诗的情况下,必须让学生走进钟声,贴近终身,融入钟声,那有人会说啊!让孩子们理解相似的钟声是不是太难了一点?我说不见得,关键的关键是您要找到一个契合儿童心灵共振的那个点,其实学生对钟声的理解往往会出人意料,甚至可能一鸣惊人啊,不信您要真不信我们可以来听一听,可以来看一看,我当时就带着学生,让他们心经寒山寺的钟声,然后我跟学生说啊,这个晚上,张继睡不着觉啊,说落实愁乌啼是愁霜天是愁,渔火是稠江风是愁愁啊愁,他怎么也睡不着觉?唉,就在他睡不着觉的时候,突然你们听伴终身传来了那终身穿过枫林贴着水面,到了哪里?到了张继的客船上面,传入了张继打耳朵,那么你一听这终身仿佛在对张继说些什么,那还怎么很有意思啊?展开自己的想象和联想,带着自己的情感,开始了对钟声的解读,如下:

    张继啊张继,不要觉得孤独,天地间万物虽若有若无,可现在有钟声陪你做伴,有何可愁的呢?放下一切不开心之事,放下人情的冷,放下不应有的愁与仇,心静自然凉。

      放下就是自在呀,这是学生的体悟啊,这是一位我们再来看一位

张继啊张继不要担心,不要害怕,

你那孤独的心情

也许只有我这钟声能明白

你那思乡的情感,也许只有我这钟声能体会,

那么就让我来陪伴你吧

    诶,你发现没有?这钟声绝对的知冷知热啊,这钟声充满的款款的深情了,有人说这样的解读,有道理吗?我说怎么没有道理,张继这首诗,无论是写愁眠,还是写终身他其实并没有说破他的某一种心情,他到底是什么心情?他没有说穿。

      大家知道寒山寺的钟声寺庙的钟声有特定的内涵的终身悠悠传来,其实他是在提醒修行的人,您要清净,您不能懈怠,你要不断的跟自己的贪嗔痴慢疑作斗争,这样你最终才有可能踏上觉悟之路,同时,这钟声悠悠的传扬开去,上达天庭下通地府大慈悲呀,希望听到钟声的所有的众生都能够明心见性,都能够解脱自在,所以终身确实是有内涵的,那么张继的这首诗,孩子们这样解读钟声,我认为其实跟钟声的文化内涵贴的特别特别的近,假如张继说愁眠愁眠就是他的烦恼,那么钟声就是什么呢?终身就是他的菩提,我们当然不希望自己老是现在这个烦恼当中不能自拔,整天烦恼,天天烦恼,我们希望能够了断,那么钟声就是帮助你了断烦恼的菩提,就是帮助你斩断烦恼的智慧,所以孩子们这样的解读毫无疑问,他们成了钟声的知音,成了张继的知音,其实他们也成了中国文化的知音,因为这样的解读不仅属于张继,也属于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属于一代又一代在中国文化与语境下成长起来的中国人或者说文化的时间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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