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凉夏凉
“1943年，二战的时候啊，我刚和你爷爷结婚不久，他就出战了，我在家里盼着他，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出事。”
“后来呢？爷爷回来了吗？”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他没回来，怎么有的你爸和你呀。”
（1）
2013年，已经87岁高龄的奶奶除了年纪轻时落下的病根外，又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这个病的俗称叫老年痴呆，她此时已经不记得回家的路了，也不怎么能认人了，我爸妈便在和全家人商量后，把奶奶送进了医院。
奶奶一开始像小孩子一样撒泼不愿意走，她说，“我要在家里等着建华，不然他打胜仗回来的时候没看到我，会多难过啊。”
我爸妈便哄着她，“淑芬啊，你是不是忘了呀，你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怎么能不去医院待着呢？再说建华也会心疼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他的。”
这是爷爷去世的第四个年头，奶奶时而清醒，时而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认识，但她依旧记着我的爷爷。
她每天坐在病床上就捧着她和爷爷的那张黑白结婚照，一直看一直看，看到两眼欲穿。那个年代，能留存下来这样一张结婚照，实属不易，这也成为了爷爷去世后，奶奶心里的寄托。
我也经常会去看奶奶，她不清醒的时候，会把我当成医院的护工，拉着我看她捧在手心上的照片，羞涩地问我，她和她的建华般不般配；她清醒的时候，就会说“英子啊，快坐过来，听我讲讲，我和你爷爷的故事。”
（2）
1942年春，那时候的奶奶还是个16岁的俏姑娘，是村里最漂亮的那个。
尽管当时处于战乱之中，但是娶媳妇生娃延续后代的事，还是没有被当时的人搁置下，我奶奶因为年轻貌美，被村里好几户人家上门提了亲。
16岁的大姑娘，见到那些五官不正身子不挺拔的人，完全提不起兴趣，而她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我爷爷。
奶奶说起相遇的这一段时，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些，她带着那种少女才有的娇羞感，“我第一次见到你爷爷啊，他扛着锄头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休息。”
“他的穿着特别干净整洁，近了看的时候，五官特别的标致，浓眉大眼的，我一下子就被他给吸引了。”
“后来，我摸透了他在老槐树下的时间，隔三岔五地就假装路过那，多看他几眼。”
“再后来呢？”我好奇极了。
而这个时候，真正的护工来给奶奶喂药了，清醒时的奶奶很配合，吃过药就躺下休息了。
“下次和你继续说。英子啊，你爸妈说你有个男朋友，怎么不带过来给奶奶看看，奶奶没几年了，你爷爷在那里等我很久了，你知道啊……”
我知道，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她都给我留着。
“呸呸呸，奶奶，你身体硬朗着呢，英子还要听你讲故事呢。”
看着床上的奶奶渐渐闭上眼睡着后，我盯着手机上的那条短信很久很久，是南枫发来的，上面写着“英子，我礼拜天就能回来，这次可以待上两天。”
(3)
我的思绪回到上一次我和南枫吵架的时候，我哭着把他推开，“要是你敢走，我们就分手，再也不见。”
而他却在离开的时候用他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用力地抱了抱我，“英子，不要闹，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是，队里出了任务，我作为中层干部必须首当其冲。”
然后他把我放开，说了一句“等我”，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而我坐在地板上哭了好久，坐到四肢毫无感觉麻木了之后，勉强让自己起身清醒，让自己接受他又去那些水深火热的地方执行任务的事实。
我的男朋友，是个特种兵，长得高高帅帅的，又很讨长辈喜欢，但在成立小家之前，他首先得保卫国家。
我不是不喜欢他去执行任务，为国家作出自己的贡献，我只是害怕他出事，我只是心疼他每次回来后身上又多了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
我很想奋不顾身地爱他，但我更害怕别离，害怕他三天两头地说走就走。
（4）
南枫在礼拜天如约而至，他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连军装都没有换，格外地帅气。
没出息地我，一看到他就想念非凡，冲上去抱住他，并调侃他，“这次去非洲喂蚊子了吗，黑了不少。”
他回抱住我，“你怎么知道？”
然后，我和他手挽着手去医院看我的奶奶，今天的天空似乎格外的蓝，空气似乎格外的清新，身边的他也格外的美好，令我怦然心动。
而今天的奶奶也特别的精神，但她好像不太认识人，她看见南枫的时候非常的激动，嘴角上扬，“建华，你回来了呀，让我看看你受没受伤，你怎么又瘦了不少。”
奶奶关切地把南枫拉到她边上，和他聊天，场面十分的融洽，我们也很久没看见奶奶这么喜悦了，她把对爷爷的思念转移到南枫的身上。
乍一看，今天的南枫穿着军装的样子倒是和奶奶口中年轻时的爷爷十分的相像，无论是他们眉宇之间散发出来的英气还是他们的英雄气概，都仿佛让奶奶看到了70年前的爷爷。
（5）
在奶奶很多次故意路过那棵老槐树后，爷爷的目光也离不开我的奶奶了，奶奶本来就长得靓，而两人又郎有情，妾有意，在那个并非完全主张自由恋爱的小村庄，两个人便自由恋爱了。
奶奶后来说，“那个时候我才16岁，比你现在还小了七八岁呢，就这样被你当时二十一岁的爷爷骗到手了，真是让他占大便宜了。”
而那个时候爷爷还在世，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很宠奶奶，伸出手搂住她，深情款款地看着奶奶，“对，娶到你真的是我上辈子积了太多的德。”
他们自我记事起以来，就一直很好很好。
而奶奶的父母不知她和爷爷好上了，为她说了一门亲，对方家里有钱有势，奶奶家里人都很满意，大喜的日子都定了，可他们全都没有想到，一个从小听话的16岁姑娘逃婚了，跟着她的情郎走了。
奶奶说，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决定，她也从没有后悔过。
那个从前慢的年代里，那最纯朴的感情，一直持续了整整七十年，他们的爱情最后变成了亲情的样子，而我也始终相信他们会永不分离。
（6）
“你奶奶很爱你爷爷。”
“我爷爷也对我奶奶用情至深。”
我看着站在我身旁快要离开的南枫，心中说不出的愁滋味，“这次，你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两三天，又或许两三个礼拜。”
“我等你。”
而那时候的奶奶也是这么说了一句，“我等你。”
他们刚结婚没多久，爷爷就因为时局的危急去参军保卫国家了。
那一年是1943年，爷爷在即将离去的那个夜晚，紧紧地抱住正在哭泣的奶奶，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奶奶说，爷爷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可他却很重承诺，起码他答应奶奶的全都做到了。
“淑芬，我要走了，别再哭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要一直等着我胜利回来的那天。”
（7）
南枫走的第二天，我去医院看望奶奶，奶奶一直往我身后探，可怎么也没探出个究竟来，就问我，“英子，南枫怎么没陪着你一起来呀？”
“他昨天就走了，去执行任务了，队里离不开他。”我佯装很自然的说道，可我心里是想他的，想他不要走，想他一直陪着我。
奶奶还是看出了我情绪中的不满和淡淡悲伤，拉过我的手来，“英子啊，他一定会回来的，你爷爷他那时候也是……”
“他可让我好等啊，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年，我天天都在门口盼他，周围的邻居都让我不要等下去了，让我重新改嫁。可是啊，我相信他不会丢下我的。”
我看见奶奶的眼眶湿润得厉害，已年过八旬的她，想起这段往事，大概也是喜忧参半的吧。
而奶奶也在那几年里，不到二十岁的一个人就扛下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所有事，累着了，导致老了以后落下不少病根。
“后来呢？爷爷回来了吗？”
“你这个孩子是不是傻，他没回来，怎么有的你爸和你呀。”
我从奶奶的描述中，仿佛看到了那个晒得黝黑黝黑，下巴上满是青色胡渣的爷爷，背着一把枪就冲进房里把奶奶抱住的场景。
一句“建华，你终于回来了”，让两个人同时热泪在眼中打滚，我的奶奶在遥遥无期的三年等待后终于等到了我的爷爷，那个让她奋不顾身去爱的人。
“南枫是个好孩子，你们抓紧时间把喜事办了吧，我怕我快等不到那天了，我昨个晚上又梦见你爷爷了，他说他在那儿已经安顿好了一切，他想我咧。”我看见奶奶一提到爷爷时，嘴角就是咧着的。
（8）
2009年，爷爷因为病重躺在病床上已经不能动了，而自己也已经高龄的奶奶一直守在病床前，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去休息。
还是爷爷开的口，奶奶才听的劝，“淑芬啊，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很心疼，我就算走了都没法安心啊。”
然后奶奶的泪水又止不住地往下流，“建华啊，你不要抛下我。”
耄耋之年的爱是最长情的陪伴，他们爱的那么深，尽管他们可能并不会向对方说“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很容易说出口，却很难做到。在爷爷离开人世的那个晚上，奶奶像是有感应般的守在他的病床前不愿意离开，一直陪伴到爷爷合上眼。
我记得最后的那一刻，爷爷用尽他所有的力气在奶奶的耳畔边，说了那句“我爱你”，他也用这一生诠释了这三个字。
后记
2017年，这是我和南枫结婚后的第三年，也是奶奶离世后的第三年。
奶奶她，在看到我结婚后，放心地跟着爷爷去了，她在临走前把我的手交到南枫的手上，然后她笑得很温柔，“我要去找你爷爷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我在一旁哭得很厉害，南枫紧紧把我抱住。我知道，他也不是会说“我爱你”的人，可他也会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我们以后会有第二个三年，第三个三年和很多个三年，我会一直等他执行任务回家，就像当年我奶奶等我爷爷那样。
那奶奶等爷爷，和我等南枫，以及每一个你们在等着他们的那些瞬间都是令人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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