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官司，330万日元赔偿，她胜诉性侵记者同时拿下了纪录片奖！

在这场被称为“日本之耻”的性侵案中，伊藤诗织以不屈不挠的勇气，跑赢了种种力量的压制和诋毁。
文 |宋雨桐编辑 |胡雯雯

2019年12月18日东京时间10点51分，一位围着格子围巾的年轻女子走出东京地方法院，手上拿着条幅上两个大字分外醒目：胜诉。旁边是早已守候在此，争相按下快门的记者。

而在判决当天，伊藤诗织荣获雅虎日本纪录片年度最优秀奖，并在判决后参加了雅虎日本创作者感谢祭。
(《赫芬顿邮报》日文版关于伊藤诗织获奖的报道被大范围转载，评论称： “她的作品以战争和人权问题为主题，表达国内外鲜为人知的社会课题，这样强有力的映像作品引起了很大反响”。 )

伊藤在该网站发表了3部作品。一个是在西非的西埃拉利昂共和国，被作为传统进行的「女性器切除(FGM)」的问题「COMPLETE WOMAN」。该片由《Story of Fatamata》和《Story of Ajaie》两部作品组成，通过对受过切除仪式的女性、未受理仪式的女性、进行仪式的女性、当地记者等各方面的采访，刻画了传统与性暴力狭缝之间的纠葛和斗争的热情。

另一个是，描写了在战后混乱期从满洲返回日本时，帮助家人下毒的男性纠葛的《I KILLED MY FLOWERS》。

判决后出席表彰仪式的伊藤收到奖杯后说：“今天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因此，虽然有点儿头昏脑胀”，言语中展现出开朗的表情，表达了自己的抱负。

“这次的《女性器官切除（FGM）》涉及了在日本不为人知的话题，也得到了来自人们的各种各样的评论。有很多人怀着一种亲切感来看自己的事情。我想创作出能体现日本人视角的作品。”

如果说创作的包含性暴力的主题的纪录片获奖，是一种影像的角度的获胜，那么她长达4年的对山口敬之的诉讼，则是一场关于“日本之耻”的诉讼长跑。这场长跑终于到了一定意义上的终点，当事人伊藤诗织跑赢了日本种种力量对她的压制与污名化的诋毁，获得了真正的属于“不完美受害者”的胜利。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胜诉，而是一场关于“日本之耻”的诉讼长跑。如今它终于到了一定意义上的终点，当事人伊藤诗织跑赢了日本种种力量对她的压制与污名化的诋毁，获得了属于“不完美受害者”的胜利。

“日本之耻”

2015年4月，伊藤诗织偶然结识了TBS电视台华盛顿分社社长山口敬之。怀抱新闻理想的伊藤诗织一直想找一份记者的工作，因此，当这位前辈表示愿意提携后辈、提供工作机会时，她以为自己离实现新闻理想更近了，却没想到这却是噩梦的开始。

以商谈工作签证的名义，山口约她到饭店共同用餐。在酒席间，伊藤诗织被山口敬之下药迷昏，后者带着昏迷的伊藤诗织回到下榻的饭店，实施了性侵。
（左： 伊藤诗织，右： 山口敬之。 图片来源： 日媒《每日新闻》）

清醒后的伊藤大受打击，患上了严重的PTSD，她决定通过法律途径控告山口敬之。然而在日本，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性侵她的山口敬之，与伊藤诗织直接对决的对象，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御用传记作者，日本新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伊藤诗织当时只是一个实习小记者。

而日本民间对她“不自爱”，“也应该负上责任”，“看起来就不像个受害者”的诋毁和指责，也纷至沓来。

2016年7月22日，在历经1年零四个月警方和检方的重重调查后，东京地方检察院最后以嫌疑不充分为由，对此案处以不起诉处分。但不想就此放弃的伊藤诗织，在2017年再次提起民事诉讼。

与此同时，她将性侵事件实录写成了书、拍成BBC纪录片，坚持打民事诉讼官司……在日本，女性愿意以公开身份的方式控诉性侵，伊藤诗织是第一人。
（BBC纪录片《日本之耻》）

终于，在2019年12月18日，东京地方检察院判处山口敬之赔偿伊藤诗织各项损失330万日元。主审法官铃木昭洋称：山口敬之与处于醉酒状态没有意识的伊藤诗织发生性行为，这没有经过她本人的同意。这无疑肯定了山口敬之性侵伊藤诗织的法律事实。

虽然这场诉讼长跑有了相对圆满的结局。但这来得的并不容易。一场性侵案件官司能打上将近5年，离不开山口敬之和他背后力量的从中作梗。山口敬之最后获得的“不起诉”判决，也让他躲过了本应相伴的牢狱生活。
（山口敬之）

任何关于性的暴力 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

在日本，遭遇性侵选择上诉需要十足的勇气。“日本女性不会讲述这么羞耻的事，伊藤信织不是日本人。”有人这样评论诗织。调查显示，在日本每百万人口会发生强奸案件余约为10起，在英国则为510起。这并非因为性侵犯在日本的发生率低，而是绝大多数遭受性侵犯的日本女性选择容忍与沉默。

日本是一个性十分开放的社会，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小报亭买到一份体育报刊，上面都会告诉你哪里有最好的按摩服务。任何性服务，只要你想到的都可以在日本买到。但是当提到约会时被强奸或是性侵，这样的话题甚至在脱口秀都不会作为话题，更别提关于它公众范围内的公开讨论了。

伊藤诗织在BBC拍摄播出的纪录片《日本之耻》无疑将这种讨论扩大到国际范围，引发国内外巨大反响。

当然，其中并没有避开记录对她并不友好的质疑之声。

“法院已经裁定他没有做错事，不存在犯罪，怀疑裁决的公正性是对日本司法体制的侮辱。日本的警察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伊藤小姐召开新闻发布会，还做出这些错误的声明，使得山口先生饱受恶性邮件和来电的骚扰。所以对于此事，我认为男性才是受到巨大伤害的一方。”
（BBC纪录片《日本之耻》中，自由民主党政府议员杉田美绪对于伊藤诗织的质疑）

选择上诉、拍摄纪录片需要勇气，但在法庭上的更无时不刻考验着诗织，崩溃有时就在一线之间。

早在2019年7月8日，东京地方法院已开始了伊藤诗织案件民事诉讼的口头辩论。30个座位的旁听席有168人报名。1小时左右的午休，15分钟的小憩，6个小时的口头辩论，全场无人提前离开。

当时对方的辩护人对诗织的反对质问极其激烈。比如当诗织被问及“膝盖受伤了”这一问题时，诗织尽可能保持理智，但仍然忍不住发抖。

“那个夜晚为了不让性行为继续下去，我拼命的闭上膝盖，身体僵硬地抵抗着。我感觉那是那时候脚被张开受到侵害的时候。”（伊藤诗织）

——“是在床上吧？”（山口敬之辩护人）

——“是。”（伊藤诗织）

——“我觉得在床上膝盖不会摩擦吧？”（山口敬之辩护人）

虽说把事件巨细无遗地向警方、亲友、媒体做了还原，但这仅仅是个开端。自从几年前的那一天开始，诗织把同样的内容反复讲了不知多少遍。创伤性的回忆被迫一次次涌入脑海，伊藤诗织不得不将每一个光是想想都不寒而栗的细节详细地解释给法庭上的所有人和媒体，尽管这很有可能对她的心理造成二次伤害。

打破黑箱

2019年7月伊藤诗织首次访问中国，开展“女性的力量”——《黑箱》作者伊藤诗织中国行”活动。《黑箱》中文版本在中国发售后引起强烈反响。

无数女性敬佩伊藤诗织敢于直面与控诉暴行的勇敢，而伊藤诗织如此勇敢的来源离不开她对新闻理想的追逐与发声表达的热爱。

“没有休息的时间，但乐趣和希望让我疲倦。”苦于没有学费直接去美国留学的诗织曾先后前往德国、西班牙留学，通过海外留学制度申请到纽约的奖学金，成功实现留学美国学习新闻的梦想。

也正是一个记者对于真相的追求与表达欲，支撑着诗织一路走来。如果她给真相盖上盖子，让真相沉寂于黑箱之下，在诗织看来，她多年对于新闻记者这份工作的渴望，那份仍在胸膛滚烫的新闻理想那就不过只是谈笑罢了。

诗织不喜欢把自己称呼为一个可怜的受害者，更希望自己被认为是一位坚强的幸存者。“爱尔兰有一位女性被性侵犯，但对方的辩护律师提出了一点，他说因为这个受害者穿蕾丝内衣，所以她可能并不是一个受害者，但是无论女性穿选择穿上什么样的内衣，是不是蕾丝或者是其他图案，或者是这个女性本身是什么样子的，或者是她来自什么样的地方，都不应该成为他被别人侵犯的理由。”

诗织提到曾经参加过的一个活动：“让我很欣喜的一点是，这个活动没有人用受害者、幸存者来称呼我，而是叫我打破沉默者silence breaker。”

几年前，林奕含以《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将性暴力的疼痛撕裂给人们看。“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她用生命完成这部作品，表达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愤怒与无力，表达勇于发声的重要性。

几年后，伊藤诗织则用自己的曝光，将性暴力曝露在穹顶之下，她与奕含同样希望女性永远不要对反复出现的性别歧视与性暴力习以为常，不要被迫沉默，能够勇于发声，敢于发声。

民事诉讼的胜诉已尘埃落定，但我们相信，这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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