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项链》 ，我们欠女主一个说法?

文：双木林兮

莫泊桑的《项链》因为被选入中学语文教材，在中国几乎无人不知。还记得中学时老师和我们讲了几节课，不难弄清的是小说的情节：借项链，丢项链，还项链，再到发现项链是赝品，一言以蔽之，条项链贯穿全文，项链是小说的线索。而破费力气的倒是小说的人物形象和主题——马蒂尔德为什么是虚荣的女人？究竟谁害了马蒂尔德？

印象中的课堂里，老师和同学们像侦探破案一样，绞尽脑汁去寻找蛛丝马迹以求证问题，最后热闹的讨论终于达成共识：马蒂尔德毫无疑问成了“虚荣女性”的代名词，资产阶级骄奢淫逸，资本主义社会简直就是拜金主义盛行的万恶社会。青春年少的我们万分庆幸通过文章接受了心灵的洗礼，虚荣与拜金像毒蛇一样让我们敬而远之。

然而，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如今再读，经典自然还有它作为经典的理由，比如环环相扣严谨周密的小说结构，精巧奇特的构思布局，惟妙惟肖的细节描写以及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小说结尾等，都是这个短篇震撼人心的地方。只是，对于小说中的女主马蒂尔德，我内心竟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了。我们是否欠她一个说法？

当然，我得承认马蒂尔德有些虚荣。虚荣，顾名思义，字典解释为“表面上的荣耀，虚假的荣名”。马蒂尔德作为一个教育部的一名小职员的妻子，在平庸的生活中常常发出一些感伤的叹息，于寒微中颇不安分；在得到教育部长的晚会请帖后，第一反应是没有漂亮的出席时装；在她不惜“拆巨款”换得华服后，又为没有匹配的首饰而闷闷不乐；向朋友借首饰时为一串到手的钻石项链而欣喜若狂……

从这些表现来看，马蒂尔德的确太看重这个晚会了，太想在这样稀罕的晚会上一招制胜了，太相信自己的容貌以至于将惊艳登场当作了上位的救命稻草！要知道，借“以色事人”来改变命运的几率何其低，这样的想法多么不切实际，因此她活在这种虚假的荣光中，的确算得上是虚荣的。

然而，如果因为这样，就将马蒂尔德从此钉在了虚荣与拜金的耻辱柱上，是不是对她太苛责了？不得不说，莫泊桑出手够狠，他大笔一挥，就无情地对“一晚纵情宴平乐，任凭沉醉恣欢谑”的女主判处了十年的重刑。但透过这沉重的代价，我们恰好可见马蒂尔德除虚荣外的其他可贵人格。

她的身上有着难能可贵的欠债必还的良善与自觉意识，可谓之“诚信”。尽管是小人物一个，但自从项链丢失且所有寻找的希望落空后，这个女人和丈夫只有一句话：“现在应当设法去赔这件宝贝了。”他们带着盛珠宝的盒子去逐一询问商家以期确定项链的真正出处，哪怕价格如此不菲，他们也毫不犹豫地坚决赔偿。小说是这样写的：“路瓦栽太太尝到了穷人的困窘生活了，此外，突然一下用英雄气概打定了主意，那笔骇人的债是必须要偿还的。”

多可贵的英雄气概！我们见过太多欠债不还的世事，公司老板携款潜逃，包工头拖欠工资，这样的老赖屡见报端，更何况小人物背负巨额债款似乎更有拖欠与赖账的借口！但面对天大的恶作剧，马蒂尔德一咬牙，认了！这在国人的眼中多少都是不识时务不懂变通的傻子行径，毕竟翻脸不认人的事很多人没少干过！正因如此，我们才对马蒂尔德面对债务的较真与执着心生敬佩。

而这出现在莫泊桑的笔下也并不稀罕，因为西方契约社会中一般人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契约信守精神，这种定约与守约的意识在玛蒂尔德的身上一览无遗。再回首，你会发现，玛蒂尔德在整篇小说中是最与生活较真的人。她的字典里没有苟且，她的人生里写满了认真。她的认真带着一丝不苟的执着和毫无疑问的决绝：她对晚会的邀约是认真的，是百分百地投入，没有想过用廉价的服饰来蒙混过关，她不会有半点将就；她对朋友家首饰盒的珠宝是认真的，从来没想过华美匣子里有赝品，甚至戴上脖颈纵使有丝毫瑕疵也不会怀疑它的珍贵；她对钻石项链是认真的，踏遍商场问遍商家却从未涉足假冒伪劣或二手市场，她一心只求真品和它高贵的出处；她的还债更是认真的，不耍任何手段，实打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愣是凭着自己的倔强与坚持卸掉了压在心头的巨石。

她的认真刺痛了谁的神经?与其说玛蒂尔德讽刺了虚伪，还不如说那有钱人的朋友更是观照虚伪的镜子！她们将看似高贵璀璨的珠宝装进了镶满珠宝的匣盒里，她们表面雍容华贵私底下却该没少干这种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事，她们的高贵与荣光带上虚假的光环，这难道不是更大的讽刺与虚伪?

正是骨子里坚定的契约精神，使得玛蒂尔德具有了欠债还钱的英雄气概，血脉深处的良善与真诚又使得她面对悲剧命运怀有一种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悲壮使命感，于是才有后来十年生活无怨无悔的辛劳付出。这种面对人生突如其来的打击所表现出来的韧劲与人生弹性，不得不令那些轻言放弃或虚度光阴甚或以死谢幕的人肃然起敬！从高高在上的虚幻的梦想中落入卑微的尘埃里，生活的两个极端并没有将她打败，相反更让她身上多了一种沉淀与朴素安然的品质。她毅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用双手创造财富，用实干成就了未来，当然，也成功改变了自己。当美好年华不再，双手变得粗糙，老脸写满沧桑的玛蒂尔德十年之后再次出现在贵妇人老朋友的面前时，她从容淡定，甚至还带着一点骄傲与自负，这样天真的女人难道不让人隐隐作痛?

所以，别再一味指责玛蒂尔德的虚伪了！重新审视，我们欠她一个公正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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