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一个人在岛上漂流的第六年。很庆幸,在一片虚无里,我还能精准地记住时间。
我是在2011年8月23日上岛的,怀着新奇、恐惧、担忧和一点兴奋,一点都不明白人生选择的意味深长。我还记得那日的灼热,空气里的躁动很贴合我一个人冒险的激动,夏日亮眼的阳光里我觉得人生刚刚开始。
我的第一顿饭里有一种由酸酸甜甜的炸皮包裹的不明软体,让我差点吐了。事后证明那是鱼,这也成了我最喜爱的一道岛食。你看,很多事都会变。
头些年里,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在漂流,虽然孤独感自然频繁地冒泡,但那时候我毫不怀疑在约定好的日子里,一艘船会从岛边经过载上我去往幸福所在。当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年岁渐长,我才开始意识到,那艘船正是“也许明天会来,也许永远不会来”的存在,我必须忘掉它。岛也许就是一种终身可能,而我要活着。
刚开始知道这点时自然不好受,我挣扎过,像所有被命运抛到孤岛上的漂流者一样,绝望又不失希望地挣扎着,我剪下自己的头发燃成了火把,像个疯子一样举着它奔跑,想要有人能看见它浓郁的黑烟。岛上的火烈鸟都被我惊得掉了羽毛。
但我的头发一寸一寸都成了灰烬,也没有人看见我的呼喊。但也许这么说并不准确,也许有人看见,只是他们不懂,或者不在乎黑烟的信号,那毕竟可能只是浓稠一点的炊烟。谁家不做饭呢?很多人都说黑烟是一种日常,不值得大惊小怪。若是见着黑烟就跑去救人,那十有八九得遇上不矫情会死星人。哦,我承认这理论无懈可击。
好吧,命运也很优待我。所有不矫情会死星人和漂流者加起来,也找不出很多比我更受命运优待的人了。救援我的船只从没到来,但是每年几乎都有来自家乡的遇事船只被几千里外海浪带着搁浅在我的岸边。我很少想上面的人是如何惊恐地嚎叫,然后被海洋吞噬,一点点入了海洋生物的胃,这是个每天都有人遇难的世界。我只会忙着去船上搜些没有被海水冲走,或者泡烂的物品或者食物。通常收货会有些出乎所料的惊喜。
不常有好的食物。但偶尔也会有个卡在舱门的夹板间的膨化食品,或者一箱子被扣得很好的鱼饼或者豆腐干。坦白说,有哪个幸存者能像我一样每年收到这样的大礼包。我不得不说,这个岛经纬度是近乎完美的。物品会比食物多许多,但多数有瑕疵,木料做的倘若没有泡胀的过分,金属材质的没有在盐水里腐蚀得过分的话,也都还是可以一用的。2012年我搞到了一面镜子,从此可以对镜自怜了。哪一年我还搞到了体重秤,不确定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因为我的体重一直没变,去年它彻底没电了,我就把它埋在了沙堆里,自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个胖子的自我征途。枕头被子什么都漂走了,有被床垫压着了的床单,晒一晒还是不错的,现如今我已经集齐了两条,热的时候能时不时换一换,冷的时候一条是被褥,一条是被子,也能凑乎着过。当然,人心的欲望是总不会满足的。我多么想要一个枕头啊。有时候夜里醒来发现自己躺成水平,头枕石头时,又何止脑袋硌得慌呀。我做梦都怀念脸在棉花里的温柔。
我说了,命运是很优待我的。这岛上物资丰富,能吃的东西千奇百怪,当然我不打猎吃肉,除非看到某只鸟刚死了,我也愿意试试。偶尔捡到蛋我也是能了两天。我在考虑明年什么时候专门圈养只鸟搞生蛋。当然重点是这里的鱼,鲜美而傻气。捕获它们都不能叫打猎,只能说是守株待兔吧。它们的鲜美度做成生鱼片是绰绰有余的,一部分原因是我生火的功夫很有限。钻木取火一次我就得修养三天,我倒是从船只上捡到过火柴或者打火机,但前者受潮,每擦一次火柴,我都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瑟瑟发抖,擦不着就又浪费了1/20的概率。后者不是永久的,对那种它会没了的忧虑让我干脆不喜欢起火来了。当然火是个好东西,哪里只是用来做吃的呢?
海菜植物也是很美味。但我不想一次性跟你说完。更主要是因为没有火的我,天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