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小镇总不会缺少挥金如土的财主以及接收这些散出的金银的小商贩。看看前面这条十几米长的石板路两旁住的人家,就知道这是一个繁华的镇子。
右边一溜的白墙青瓦,连延整条小巷,在中街开了一个红漆大门,几盏硕大的灯笼通日亮着,两只石狮在门前守望,在街区的两头,还开了两扇小门,供下人们进出使用。家族里有身份的太太老爷小姐才能从正门往来,一台大轿,四个小厮,两个跟班;若是夫人小姐,那还得跟上一位老嬷嬷,大院的女眷养在深闺,总得有个通晓世俗世事的精明人随着,不妨出门在外就被市井人给坑了。
这大户人家的对面,可说的就更多了,三百六十行里至少占了小半,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供应的都是这个镇上最好的,他们最大的买家就是对面的白乡绅家,有时候还不用专门到府上推销吆喝,只要是新奇的玩意儿、新开张的小铺儿保准不消过上几个时辰,就有专人找上门,那白花花的银两就直接咣当落入囊中。
街口拐弯处各有一家理发店,一家门可罗雀,一家络绎不绝。街头的张氏理发店手艺好,自然回头客多,生意也好,但唯独白家人从不在这家店理发,只是每月便会叫下人把街尾的师傅请去府上替三位主人修剪头发,于是店铺却也能维持了下来。张家的女儿却因此有个心结,无法释怀。
镇子上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豆蔻年华的少女若黑丝如幕,长发及腰便会终身幸福。张家女儿虽然打小就与头发结缘,但她一头枯黄的头发总也长不过肩便会自然断裂。若说这是贫苦人家营养不良,却也并不是这个理儿,虽然没有对面白府的帮衬,小镇上的人从每天清亮到余晖散去,来来回回也踏平了他张氏的门槛,收益自然不会少,只是怎么也养不好那头黄发。而对过白府家的女儿从小便有一头让人羡慕的黑发,茂葱似瀑。张家女儿在隔壁的脂粉店里偷瞄过一眼白府女儿,步步生莲,碧发垂腰,转过头竟与张家女儿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极智的地方便有了分别。张家女儿心中忿闷,莫不是只有富家的小姐才能应验传说,获得幸福。同为待字闺中、灵动可人的妙龄女子,张家女儿也会有少女的惆怅。
隔日,石板街上听得一阵蹬蹬蹬的马蹄声,直奔白府大门。街坊纷纷出门看热闹,平日里若要寻个白府的人只得谨慎敲敲偏门,还要受看门小厮的白眼怠慢,这如今有个溜着背头、一身白西装的翩翩公子扣响了白府的大门,这还是近些年来第一则的大新闻。张家女儿也忍不住探出头去张望,只见已拜见过白府老爷夫人的翩翩公子竟径直往张家铺这边走来,不顾已经看傻的张姑娘,一把拉开门坐在大镜子前的椅子上,对着镜子里的人说:“我要染发,就你头发那色的。本来以为在小镇子里不会有染发技术,看你的头发还挺时髦,我这自带了染发膏,就由你来给我染把。”
张家女儿直愣愣的呆住了,第一次有人对她的头发赞美,况且还是这样以为风度翩翩的新潮公子。既然顾客要求,她也顾不得迟疑,把道听途说的染发术用在这位先生头上,一缕缕发丝抹上赭黄,再一丝丝洗净,洗发店门口淌出一溪闪着金光的泡沫水,那是从来没见过的。对着镜子,里面显映出两个金发青年,俊俏的脸庞,映像中的两人都不禁对笑起来。少年顶着新发型走出店门,不细看五官,还以为镇上来了个西洋人。
要说是西洋人也不为过。这小伙子年幼的时候就在十里洋场穿梭,后来进了教会学校,几年甚至还跑出国去捧了个英格兰皇家学士文凭回来。来到这小镇,其实是老大不愿,怎奈老爹有个老哥哥,当年关系好订下来一桩娃娃亲,拗不过老父亲的执着,就来拜会拜会这位十几年从未离开过镇子的老伯父,
最重要的是见见未来的媳妇。怎奈拜会老爷夫人的时候,小姐还未梳妆完毕,也就趁机到镇上逛逛,却正好瞧见张家姑娘一头亮金的短发,颇有西洋辣妹的风情,这对全盘西化的公子哥来说无异于在贫瘠的沙地拾掇出一颗珍珠。
两个时辰过去了,时髦公子梳洗完,想必白家小姐也贴鬓整齐,于是折回了白府,继续完成任务。一路上吃惊、讶异的表情就不消说,白府老爷夫人见到不久前还仪表堂堂的少公子,转眼变成卷毛狮王,一时间也只能强压心中的气焰。
再看旁边的白府女儿,一袭嫩藕色长裙,顺直的长发飘在腰间,头上插满了珍珠、玳瑁、宝石的镶坠,熠熠生辉。她望向黄发公子时满眼的惊恐,但很快平静下来,大家闺秀从不在外人面前失态。
“王公子此次回乡,是带着令尊令堂的指令来的,不知何时能将好事办了,也了却我两家的心愿。”白老爷先开口命令式地说。
“有些事还得看白小姐的意思,或许白小姐有什么想说的呢?”王公子看出白府女儿心中的不乐意,希望她来斩断这桩不靠谱的定亲。
但是他并不知道远在内陆地区还有一种说法叫“三从四德”“父母之命”,白小姐怯生生的带着战抖的声音说:“全凭父亲安排。”这声音里藏着100个恐惧,就像一只野兔被狮子瞪着的感觉。
王公子顿时对白小姐识大体的认识崩塌了,那些藏匿在心中的话,无非是不敢对不满现实的冲破,这对一贯追求自由的王公子来说是不可弥补的缺陷。“晚辈来这儿确实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还需伯父成全,我已另订一门亲事,特来与伯父谢罪。”说着也不顾旧相识的颜面,便退了出去。
咣咣咣。蹬蹬蹬。
张家女儿听到敲门声,便起身拉开木门,只见那个刚才为之神游的少年就在自己面前,咧笑着嘴,露出亮蹭蹭的牙齿,开口便问:“愿意与我同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