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的传家宝

继父的传家宝_第1张图片
文\啊珊


001

我叫吴敏,出生那一年正好赶上国家计划生育严抓时期,超生会罚很多钱,这让很多重男轻女的家庭望而生怯。

奶奶却对罚款嗤之以鼻,因为我们家是改革开放最先富起来那批,承包了镇上最大的水泥厂,找关系借了国营销售渠道,营收非常可观。

奶奶一直念叨要个孙子,可直到我五岁,母亲肚子也没有任何动静,父亲则生意越做越大,喝酒应酬,夜夜晚归。

要儿子似乎成了父亲的执念,横亘在他与母亲之间,加上生意场上的各种烦心事,两人开始频繁争吵。

奶奶从不劝和,反而在一旁煽风点火,含沙射影责怪母亲没有生出儿子。

奶奶只有父亲一个儿子,母亲生不出儿子老吴家就断了香火,父亲不在家时,奶奶总是对我翻白眼,用手指重重戳我脑袋。

母亲每天围着我转,无人诉说,郁郁寡欢,黯自落泪。

父亲在外面则左右逢源,每天神采奕奕,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身边也有了献殷勤的莺莺燕燕。

直到有一天父亲领了大肚子的小三回家,母亲什么也没说,狠狠打了父亲一巴掌,领着我回了外婆家。

在父亲和奶奶眼里,母亲五年都没有再怀上,肯定生养不了了,不如趁早做个了断。

跟父亲离婚一年后,母亲带着我嫁给了继父刘万安,刘万安比母亲大十岁,母亲那年刚满三十。

继父皮肤黝黑,脸上长满褶子,比母亲高半个头,精瘦,老实本分,话很少,靠种田谋生,家里有六亩田,闲时会做些小工。

继父娶到母亲嘴就没拢上过,母亲虽然经历婚姻的变故,但是还算是个美人,皮肤白皙,身材丰腴,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

母亲则看中继父的淳朴老实,知冷知热,对她百依百顺,一个家庭就这样拼凑起来了。

结婚当天晚上,继父神神秘秘从箱底翻出一个物件,小心翼翼褪去包裹着的层层白布,我跟母亲眼前一亮,是个做工精致的瓷器。

我跟母亲看着继父,不知道这是啥宝贝,继父弓着腰,压低声音神秘道:“这是我们家祖传宝贝,光绪年制青花笔筒。”

我跟母亲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笔筒,底部确实刻有光绪年间几个字样,苍劲有力,非常清晰。

父亲得意地憨笑:“这是官窑瓷,是个稀罕物。”

“你不嫌我穷,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物件,以后小敏长大嫁人了,给她做嫁妆,到男方家也体面。”

橘黄色白炽灯下,我跟母亲凝视继父,心里漾起一阵暖意。

继父白天都是扛着锄头,顶着烈日在田里打理庄稼,母亲会送水到田埂上给继父解渴,继父远远看到母亲总是飞奔到田埂。

“大太阳,出门不带个草帽,脸都晒红了呦。”

继父说着便把自己头上的草帽盖在了母亲头上,还没等母亲说话,继父便有卷起裤脚下田干活了,偷偷地目送母亲消失在田埂上。

大年三十,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饺子,母亲面露难色,说饺子味道怪怪的,我跟继父细细咀嚼着,面面相觑,味道很好啊。

母亲放下筷子,眉头紧蹙,倏然起身去门外吐了起来。

第二年母亲生了个大胖小子,继父一蹦三尺高,手舞足蹈,抱着弟弟在院子里转了十几个圈,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开心得像个孩子。

也正是弟弟的出生,让原本平静的生活产生了涟漪,这证明了母亲还是有生育能力的。

002

一天早上,母亲在院子里晒太阳奶弟弟,继父在院子里翻晒谷子,我则坐在屋子里写作业。

家门口突然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父亲和奶奶衣着光鲜,趾高气昂地站在院子门口。

父亲缓缓走进院子,院子里是泥土地,刚下过雨泥泞得很,父亲小心踱步。

院子里放养的鸡窜到了父亲面前,父亲捂住鼻子,抬头看着门楣破败的堂屋,歪歪倒倒的偏屋,扬了嘴角,轻蔑地瞥了眼衣衫褴褛的继父。

继父停下了手里的活,怯怯地看着我父亲,母亲立马站起身,让继父把弟弟抱进屋。

“爱琴,跟我回家吧!”父亲声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

“你现在不是过的挺滋润,老婆年轻貌美,儿子也有了。”母亲冷冷道。

父亲左右看了看,走到母亲跟前,把头贴到了母亲耳边,垂下眼皮,小声道。

“那孩子不是我的,那贱货外面有个相好,是个赌鬼,只要你答应跟我复婚,我就撕破脸跟她离了。”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扯了扯嘴角,眼神凌厉地摇了摇头。

见母亲不为所动,父亲和奶奶脸色立刻阴了很多,脸上挂着寒冬腊月的寒。

“那老头能给你什么?我有钱有势,已经低声下气给你认错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父亲气急败坏道。

母亲没有理睬他,径直起身回屋,奶奶箭步上前挽住母亲胳膊:“爱琴,你不点头也没事,这事你别声张,传出去......难听。”

母亲扭头看着惊慌失措的奶奶,点了点头,奶奶拉着愤愤不平的父亲出了院子大门。

母亲进了屋,继父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朝母亲傻傻笑着。我则非常失落,一年多未见,奶奶和父亲竟对我只字未提。

父亲替别人养孩子的消息还是传开了,虽然母亲守口如瓶,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父亲却一口咬定是从母亲这走漏了风声。

北方的冬天阴冷狠戾,谣言就像黄沙传的漫天飞舞,不仅说父亲替别人养小孩,更有甚者说父亲不行,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父亲家里的娇妻听闻风声,连夜卷了父亲保险柜里的现金,逃之夭夭,留下个跟父亲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那孩子代表着父亲的耻辱,孩子不谙世事,依旧亲切地呼唤爸爸,哭着要妈妈。

父亲在家沉寂了几天,狠心的娇妻已经不知所踪,孩子整天在家哇哇大哭,奶奶也被吵烦回了乡下,父亲日子一团乱麻。

父亲那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和谣传的“不行”让许多女人望而却步。

父亲再次上门祈求母亲回去,仿佛母亲回去了,就能把他从泥潭里拯救出来。

母亲依旧不为所动,当年生下我之后,父亲便天天晚归,嗜酒纵欲,母亲悄悄去检查过身体,她并没有问题。

“你会来找我的,我们走着瞧!”

父亲突然转身,重重推搡了母亲,母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疼得咬牙闷哼了两声。

我上前狠狠拽住父亲袖子,质问他为什么推母亲,父亲冷漠地看着我,给了我一个结实响亮的耳光。

003

有一天继父出去做工,回家路上莫名被三五个彪悍打了一顿,鼻青脸肿,打完对方就窜得没影没踪了。

继父穿着单薄,背上腿上全是淤青,严重的地方更是鼓肿得发紫发亮,在家躺了整整三天。

母亲气得咬牙切齿,身子瑟瑟发抖,欲出门找父亲算账,继父拉住了她。

“琴啊,算了,他心里也是有苦,镇上都疯传他的谣言,低声下气求你,你又不应他,他记恨也是人之常情。”

“他把我打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母亲攥攥拳头,长吸了口气,垂下了眼皮。

继父的忍让并没有让父亲的恨意消褪半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背地里找人给继父钱财,诱惑他跟母亲离婚。

继父虽然穷得叮当响,却严辞拒绝了父亲,在他眼里母亲是他的无价之宝,心尖上的肉,多少钱都换不来。

父亲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母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眼见复婚无望,便有了报复心理。

那天继父跟往常一样扛着锄头出门干活,刚走到田埂边便如木头般戳在原地不动,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老大。

许久,父亲扔掉了锄头,蹲下身子,捂脸嚎啕大哭,哭得气息都喘不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继父那六亩田的青苗全部变成了枯苗,田埂边上零散躺着几瓶百草枯。

继父是庄稼人,那六亩田就是他的命!继父整个人都傻了,哭了半天才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周围邻居也纷纷上门安慰继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事。

“谁干的这缺德事!老刘老实巴交的这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这收成黄了,老刘今年这日子不好过啊,还要养娃娃。”

“苦啊!等收成时乡亲们送点粮食给他吧。”

“都是邻居,帮衬是自然的。”

继父整个人都傻了,蜷缩在炕上,一语不发,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后绝望地摔门而出。

“老板给我一瓶百枯草!”

老板看着红了眼的母亲,犹犹豫豫,不敢吱声,立在原地不动。

“妹子,别想不开啊。”

“我治虫子用,快点!”母亲蹙着眉,拍着柜台,语气急促。

“那......等会,我去库房拿。”

等了约有一刻钟,老板才从库房回来,抖抖索索地把百枯草交到母亲手上。

004

母亲跑到了父亲水泥厂门口,大哭大闹,逼着父亲出来,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围观的人,母亲情绪激动,说话断断续续。

“姓吴的,你给我出来,你干了亏心事,你给我出来。”

父亲听到了动静,慢悠悠地来到了厂门口,不急不缓地点着了一根烟,戏虐地看着母亲。

“就是我做的怎么着?我已经被人说的不成人样了!不怕再加上这道罪名!”

“我就是想让你们日子不好过!”

母亲气得发抖,箭步走到父亲面前:“把损失赔给我们,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说完母亲掏出了那瓶百枯草,父亲竟没有一丝悔意,看到气急败坏的母亲反而有了一丝得意,他觉得母亲只是在吓唬他。

“呦,我是被吓大的啊?你喝呀,你喝呀,你喝呀!”

父亲龇牙咧嘴,不知天高地厚地鼓动着母亲,母亲他眼里仿佛如一只蝼蚁,轻如鸿毛。

此时有人报了警,周围围观的人也看不下去父亲的嚣张,纷纷指责。

此时母亲已经丧失了理智,整个人被愤怒吞噬,大口喘着粗气,死死盯着父亲,仿佛凝视地狱里的恶魔。

“你们别起哄了,她是不会喝的,她就是想讹我钱!”

这句话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母亲拧下了瓶盖,绝望地喝下了百枯草。

父亲彻底吓傻了,他觉得只不过六亩田苗子而已,他只想发泄心里的怨恨,他把自己所有的恨都注入到了母亲和继父身体里。

他不会明白那六亩田对一个庄稼人的意义,他看不到继父顶着烈日在田里劳作的场景,他不知道那六亩田是我们家全部生计。

横的就怕遇到不怕死的,最后,继父乖乖地赔付了继父的损失。

老天有眼,母亲并没有死,当时卖百枯草的老板看母亲情绪激动,心里打鼓,便拿了假药卖给母亲,万一母亲真寻死,也算做了件好事。

父亲被带到公安局受了批评教育,母亲虽没死,但着实把父亲吓住了,父亲也认了命。

我们一家人总算过上了平静日子。

005

初中毕业后,我去了服装厂上班,家里多了个劳动力,日子总算有了奔头。

第一个月拿了五百块钱工资,兴高采烈走在回家的路上,准备把钱给母亲。

我刚到家,便看到倒在地上的母亲,弟弟在一旁哇哇大哭,继父在田里劳作还没回来。

后来邻居帮忙把母亲送到了镇上医院,医生摇摇头,第二天继父带着母亲到了县医院,母亲被确诊乳腺癌,需要切除胸部。

当时母亲才三十八岁,哭得撕心裂肺,恐惧万分,吓得几天几夜不敢睡觉。

继父抱着她,像安抚一个伤心的小孩,轻轻抚摸着母亲后背,轻声细语道:“我在呢,不怕,不怕。”

继父寸步不离母亲,在他百般安抚下,母亲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

可是手术费却不是一个小数目,当时弟弟读书又要花钱,母亲又没有工作,家里主要收入还是那六亩薄田。

继父丧着脸站在母亲病床前,母亲睡着了,他细细地瞅着母亲,瞅着母亲皱纹密布松弛下垂的面颊,瘦弱干枯得像菜板似的身材。

继父心一横,回了家,拿出了祖传的光绪年制青花笔筒,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几滴浊泪滴在了瓷器上,继父哽咽地哭了。

“小敏,不能留给你做嫁妆了,得卖了给你娘治病!”

我哭着点了点头,心里万分感激面前这个苍老的男人,此时的他已经尘满面鬓如霜。

因为急,最后并没有卖出好价钱,仅仅够付母亲治病的钱,母亲询问继父哪来的钱,继父只是笑笑说借的。

母亲的手术很顺利,出院后继父悉心照料,把家里养的老母鸡一只只陆续给母亲炖了汤,母亲脸颊渐渐有了红润。

过年时,一家三口围在桌上吃年夜饭,继父不停地给母亲夹菜,看母亲的眼神爱意未减半分。

“万安,好久没见我们家那宝贝了,拿出来瞧瞧。”

继父眼睛闪过一丝慌乱,我赶忙接上话:“我去拿。”

“呦,这是擦过了吧,看上去比之前新了好多,颜色都鲜艳了好许。”

我跟继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宝贝虽然变成了假的,但是继父和母亲之间的爱却一直真真的,深沉且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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