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去年暑假这会儿,我在Eugene Mission(尤金宣教团)做流浪汉住所的义工。Eugene Mission给两百多个流浪汉免费提供住所、食物,给他们传福音。我在Mothers and Children’s Center帮忙打扫卫生、准备食物、给小朋友们们讲圣经故事。这里的流浪汉独来独往,他们基本上都抽烟,不少人患有精神疾病,好些人有嗑药史。虽然路人不愿意搭理他们,但是Eugene Mission给他们提供很好的食宿,甚至借着圣灵改变了很多生命。这样的景象在全美到处都是,以下这篇文章就是一个真实的见证。
1
2008年4月的一晚,我决定用掉最后11袋海洛因,让自己永远睡去。那时我刚到洛杉矶,独自一人,吸完了身上最后的快克(即快克可卡因,一种高浓度可卡因毒品)。坐在灌木丛后,我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我身边走过,但没有人看得到我。我打开那11袋海洛因,把它们全吸完了——这是我吸得最多的一次。
我当时不知道那里的灌溉系统会在晚上灌溉植物。所以我大半夜给惊醒了,全身湿透,冻个半死。醒来的时候,我既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不过我的生活简直是一团糟。
那是我住在灌木丛一个纸板箱里的第一晚,接下来我在那儿还住了五个月。我能在联合车站后面找到这个住的地方简直是个奇迹。找到这个地方时,我兴奋极了,还去探险了一下。那天美好、温暖、阳光明媚,一如洛杉矶平常那般。我回到灌木丛,我开始意识到,天哪,我把事情全搞砸了。
在纽约,我吸了好几年毒品,也贩卖了好几年。有段时间,我卖毒品给一些富裕且有名气的客户,十分享受生活,那时我能赚六位数的钱。但不知怎么的,一切都变了,好像我的毒瘾在告诉我,“待在那张椅子上吸快克吧,待上一整天,什么也别做。”
我被控告,等案子转到毒品法庭后,我却违反保释条例逃跑了。为了躲避警察,我花光了所有钱。之后我抢劫了一个海洛因毒贩,用抢来的钱买了一张Amtrak火车票。我上车了,带着多到足够杀死一群大象的海洛因,带着够我吸上几天的快克,还带着一丝希望,期待自己能在洛杉矶开始新生活。
清晨时分,我在联合车站后面的灌木丛中醒来,身体还陷在前一晚的抑郁之中。快克吸完了,绝望之中,我只能一边躲避阳光,一边试着吸食酒精、药丸、海洛因等任何能让我睡着的东西。
大多数日子里,我起床后会去Amtrak火车站的卫生间洗脸梳头,然后走大约八百米去贫民窟。再穿过阿拉米达,走到传道街区,那里有给流浪汉提供的免费早餐。
Skid Row贫民窟(全美流浪汉最为密集的地区)位于洛杉矶郊区的工业区,聚集了上千个需要住所的流浪汉。但每个月仅开放三个公寓,所以没有轮上的流浪汉就在这里瞎晃荡。这就是我们每天的生活:早餐后我们漫无目的地闲逛,到了午餐时间,排队领餐,午餐后又在大太阳下漫无目的地闲逛。我每个月会坐火车去一次长滩,在海里面洗个澡。
傍晚时分,我戒掉快克的决心就差不多消磨殆尽了,而心底那个阴暗的问题又会浮现:我要怎样才能搞到钱,好再嗨一把?
2
我第一次吸食快克是在16岁。当时在纽约一块儿吸大麻喝酒的兄弟搞到了这种“以太”。他们可真够厉害的。他们从加州弄来了这种“药用可乐”,然后我们在朋友舒适的公寓里,用壁炉和红木棒加热了这个叫游离碱(吸用可卡因)的东西。接着,他们把管子递给了我。
快克是1984年风靡大街小巷的。自1986年到2008年,我在那15年里是个快克常客。有段时间我戒了,不再吸食快克,改吸大麻。当然我还吸海洛因,我得靠它来缓解吸毒后的抑郁。
在洛杉矶,我开始卖血浆。我可以搭公车去Sepulveda的一家生物公司。他们会绑住我,用某种方法抽取我手臂中的血浆,再让我手臂里面的血恢复循环,然后付我35美元。为了挣钱,我可以一个星期去三次。但后来我把事情搞砸了,因为我偷了诊所外面一辆小孩子的自行车。他们威胁我说要起诉我,逼我还车,还对我说:“我们会在洛杉矶封锁你的社会安全号,你一滴血也别想再卖了。”
只有流浪汉才能教流浪汉该如何生存。65岁的黑人老头Spider是我求教的第一个流浪汉,他告诉我去哪里领取并售卖粮票,还告诉我卖血的事情。于是我开始跟着他混。你可以找同盟,但没有人可以信任。我从来不带人去灌木丛,也不告诉别人我住在哪里。
在灌木丛里,我可以想多晚睡就多晚睡,想多high就多high。但这现实还是很残酷:孤独、空虚、对自己吸食毒品、抛弃一切的悔恨,它们时刻侵蚀着我。每次睡觉,我都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过来,我祈祷着地震发生。
靠乞讨过活令人沮丧。人们只是从你面前经过,而已。虽然我觉得自己看起来不像一般的流浪汉那么惨,但我连一颗牙齿都没有,也许这是别人不施舍我的理由。 于是我努力去把自己的模样弄得惨一点,可我还是一样遭到拒绝,所以我不再乞讨了。我拿了把小刀割下了一些长在联合车站附近的鹤望兰,打算卖花骗钱。但是没有人买这些漂亮的花儿,我不懂为什么。
有位在公车站的女士给了我五美元,还看着我的眼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
通过卖血或者其他途径弄了点钱后,我会回到市中心,在那儿等了三个星期之后我终于加入了一个美沙酮(一种用来帮助毒瘾者处理毒瘾的鸦片类药物)项目。我每天都去美沙酮诊所——虽然我不愿变成美沙酮的奴隶,但我也不想毒瘾发作。有了美沙酮我就不用花钱买海洛因了,所以我还剩下点钱买快克。
我还用其它方式挣钱,比如抢劫、利用别人、收保护费或倒卖可卡因等。我甚至打算去卖肾:我从Rite-Aid那儿偷了支记号笔,找了张硬纸板,写上标语:“出售肾脏”。那是我无家可归的第六周。我往透析中心走着,打算把写着“出售肾脏”的牌子放在那里,但是我乱穿马路时被警察看到了。他们告诉我售卖身体的一部分是违法的,还要求检查我的身份证。
他们发现我是从纽约来的逃犯后,就把我扔进了洛杉矶监狱。正是那时,我打算用钢铁片割腕自杀,可是我下不了狠手,没死成。我在那里待了两个礼拜。他们不用美沙酮戒海洛因瘾,而是给我们苯海拉明,这简直是一种虐待。我拉扯着头发,拳打脚踢,痛苦得很。
洛杉矶的监狱比纽约的任何一家都要差得多。跟洛杉矶监狱相比,雷克斯岛监狱算得上是迪士尼乐园了。我打算上吊自杀。不过纽约那边说会在14天内过来押我回去,所以等到第16天还没人来时,洛杉矶监狱的人问我,“你有地方可去吗?”我说我在洛杉矶伍德兰丘陵地区有个朋友,可以去那里。
3
六个小时之后,我出来了,整个人干净无比。我告诉自己,这一次,我要变得跟以前不一样。我要拿着我的简历,搬离那个灌木丛。但那天我的粮票和普通救济金到账了。
我们的普通救济金,或者说社会福利,是220美元现金拨款,加上价值167美元的粮票,粮票我们都打对折出售来赚钱。每个月的第一天到第十天,是发放福利的日子,具体第几天取决于身份证的最后一位数。他们会给我发一张跟银行卡差不多的卡,可以从ATM机里取钱。于是我又去了贫民窟。我实在抗拒不了这个诱惑。那晚,我又回到了灌木丛。
黑帮到处贩卖毒品,所以毒品到处都是。圣胡利安全是快克,第六大道上全是大麻,第七大道的转角处则全是海洛因。洛杉矶市区到处都有贩毒点。
但也总有毒品短缺的时候。有人在警察局转角交易毒品,每天都有人被逮捕。有次警局来了个大突袭,这之后的20来天,这里变得像非洲的塞伦盖蒂野生动物保护区一样人迹罕至。大家都互相在抢剩下的那一丁点毒品。
没钱买快克的日子极度难熬。我跟Spider一块儿,一天花上九个小时,推着超市购物车去捡瓶瓶罐罐、铜和铝、还有塑料,再卖给24小时营业的废品厂。能捡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毕竟,贫民窟的人可不会把能回收的东西丢在路边。其他流浪汉经过的时候,我会趁机偷走他们装得满满的购物车,然后卖给废品厂,赚本该属于他们的15美元。
为了挣点钱让自己别生病就够难熬和紧迫的了,所以我有时候去Rite-Aid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顺便搞点止咳药。然后再回到灌木丛中,大睡一觉,面对现实,我不想清醒。
在Rite-Aid,我把能偷的都偷了:刮胡膏、剃刀等等。当然最多的还是食物——尤其是甜食,我是甜食狂。我在街上偷棒棒糖,因为我实在太想吃甜的了。我还吃垃圾堆里的东西,富人区的居民常常扔掉完好的食物。我还希望富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会可怜可怜我,给我两三块钱。
街上有很多宣教中心,包括四大宣教团:午夜宣教团、洛杉矶宣教团、联合宣教团和救世军——他们都提供免费的早中晚餐。有很多流浪汉来这里带走一袋午餐和零食。上午,韩国教会和中国教会会免费提供卡卡圈坊的甜甜圈;晚上,教会组织等摆上桌子,提供墨西哥卷饼和面饼。不瞒你说,我们吃得很好。我一定是世上最胖的瘾君子——足足有72.6公斤重。
还有些家伙会开着豪车,扔给我们一把一把的一美元钞票。每个礼拜天,比尔神父都会在。他是位年长的白人牧师,他很瘦,每次都会带四个保镖来。流浪汉在这条堕落的街上排成一排,比尔神父会拿着一叠钞票来。如果你坐着轮椅,你能拿到50刀;如果你拄着拐杖,你能拿到20刀;如果你拿着手杖,能拿到10刀;如果你带着女朋友,可能会拿到5刀。但你如果像我一样,只是个普通的流浪汉,那就只能得到1刀外加上帝的祝福。礼拜天上午意味着,在太阳底下等两个小时,仅仅为了从比尔神父那里得到1刀和上帝的祝福。
最后,我的救赎恩典之一来自“助你成长”组织(People in Progress),这是个助人戒毒、康复,为人提供住所的组织。他们带我进去,问了我的嗑药史,然后打了几通电话。尔后,他们送我到一个基督教组织,我在那儿待了一晚,思忖着要不要留下。后来,我离开了,又回到了我的灌木丛。但这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也就在那时候,我意识到我不能纵容自己继续沉溺于毒品。
4
临近七月末,38度的高温下,我正和Spider在一片空地上抽着烟,大地突然开始摇晃。你知道,我一直祈祷着地震——地震真的来了,而且很剧烈。虽然不是场大地震,但震源一定就在我屁股底下,因为地面摇晃得像水纹。
我往灌木丛走着,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受够了这一切”。我打电话给在纽约的姐姐,说:“朱莉,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让我离开这鬼地方。”我央求她,“给我买一张灰狗长途汽车单程票,无法退票的那种”,她答应了。她发给我确认信息,告诉我去取票,“我给你打了40美元,你在路上买点吃的。旅途至少需要五天。”我也向她保证,等我回到纽约,我一定会去戒毒所。我下定决心了,因为连街道都狠狠踹了我一脚,要赶我走。
我用姐姐的钱买了快克。我吸着快克,取了车票,上了车。接下来的五天过得无比煎熬,我每天都忍着毒瘾。因为没钱买吃的,我从维加斯、丹佛的便利店偷东西,一路偷到了纽约。
我姐姐后来告诉我,那天我下车时拿着手杖,戴着奇怪的帽子,看起来像65岁的老头,而我才42岁。他们带我去表哥家,在他舒适的客厅里,我吃着奶酪焗大虾,内心满是悔恨。
但我还没恢复正常。在那之后的一个月,我进了戒毒所,又离开戒毒所,在精神病院里待了段时间,最后又跳上了回洛杉矶的飞机。我又买了快克,回我的灌木丛待了一小阵子。灌木丛一切如故。但是几天后,我又遇到了“助你成长”组织。感谢姐姐慷慨相助,最后的最后,我又开始了康复之旅。
我最后一次吸食毒品是在2008年8月29日。后来发生的事简直难以置信。我在康复中心遇到了一些人,他们启发了我,让我顿悟人生。
我回到纽约,心想着自己至少要为此前的控告蹲五年监狱。我又一次站在法官面前,距离上次见她已一年有余。她判处我2至4年的有期徒刑并安排我接受门诊治疗。她又给了我假释,让我接受治疗计划,最后还让我延期服刑。
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好了起来。通过治疗,我开始通过12步疗法并配合药物戒毒。现在,我在原先接受治疗的地方工作。自从告别旧生活后,我觉得我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我以前常听戒毒互助社的人说,“我们不会后悔过去,也不会否认过去”,当时我简直想冲上去给他们一拳。如今,我的视野变得更宽广,也有了新生活,再回过头看时,我觉得纵使过去黑暗不堪,但它仍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原文发表于Substance :How I Survived As A Homeless Crack Addict
作者:Jude Kevin Mulhearn, 他现已彻底摆脱毒瘾,在布鲁克林定居
译者:韩某昕Joy @ 杰罗姆之友翻译小组
校对:yihan @ 杰罗姆之友翻译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