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死扣

生命的死扣_第1张图片
米基洛克

      由米基﹒洛克来诠释兰迪这样一个形象,简直就是量身定做,他演剧中人就是演自己,他年少得志,俊美异常,在演艺界小有成就,前途一片光明,却在35岁后却改弦易张进入拳击界,做一个二三流的拳手,任性、倔强,直到落魄到无力供养自己和一条小狗的地步。

        《摔跤王》反映的就是一位八十年代末红极一时的摔跤手兰迪,二十年过后只能靠着在高中体育馆或者地方运动馆为摔角爱好者表演为生。为了维护体形的健美,要服用过量的类固醇药物。在一次表演后差点因为心脏病发作而去世。出院后,他离开摔角场寻求新的生活:在超市找到一个售卖熟食的工作,努力与女儿重归于好,并与一位红颜老去的脱衣舞娘交往,开始事情看上去那么顺利。但是他平凡的生活实际上仍是脆弱不堪一击,过去的生活恶习和内心都无法适应这种生活,种种的努力都化成泡影,最后仍然不顾身体能否支撑重返热爱的摔角场。

        他的收入除了勉强支付廉价的房租与维持温饱,剩下的几乎全用来购买各种功效的药物。人生多么的反讽,当收入渐渐演变成入不敷出的时刻,他的表演也落实到谋生的局面,从大体育场混到小体育馆,就象一个经常上CCTV的歌手沦落到酒吧驻唱的地步。无名歌手从小酒吧唱到CCTV,可以是中国梦想秀,从CCTV唱到小酒吧,就会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悲剧。他开始作弊,带刀片将血划出来刺激取悦观众。励志!他拿什么去励志?追逐梦想,如果一意孤行的观众想到里面寻找这样的材料,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睁大眼睛,实在找不到激动人心的一幕,整个的剧情走向就象一盆渐渐冷却下去的火。那些痛苦悲惨的事情发生在早年,在上升期,这不过是一部在立意上滥而又滥的励志片,潦倒、挣扎、奋斗、崛起的套路,可是剧中的主角早已是百病缠身,生活破碎,随时可能因为心脏病发作猝然离世。他执拗(着)的,要继续留在早年事业成功的光环之下,动作已经迟缓,肌肉已现松垮,靠各种刺激性药物也不能保持身材的健美。

        他说:“我不是为了钱,我只想去参加摔角”,这是一句谎言,然而可悲的又是一句大实话,只有在摔角场,他才可以找到一点借以维系生命存在下去的证据、理由与热度。他受不了当一个超市贩卖熟食的营业员,无法适应被Fans认出来的心理落差。生命开始变得象老女人要一盒德国土豆沙拉“少一点,再少一点”到“多一点,再多一点”又“少一点,再少一点”的琐碎与斤斤计较。他只能找同样过时的脱衣舞娘诉说:“我恨九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浪潮把他的所有席卷而去,健康、财富、美女、亲情等等一切,他想在女儿那儿寻求温情,然而又无法脱离旧有生活方式的劣性,他玩的游戏也是老的掉牙的“Wrestle jam”(以他为原形设计的游戏)。九十年代对他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只是青春不再的代名词。

        人生倒底要什么?什么样的人生才有意义,现实中,我们常常会听到人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婚姻就是柴米油盐”,可是人生真正要建筑在这样一个层面时,我们却对它恨之入骨,想象摆脱瘟疫一样把它摆脱,掌声、鲜花与众人簇拥的日子才是美好的人生。生命的幻象要生活的平实作辅垫,生命的平实也要找到生命的幻象作为测光仪。此并不能否定彼,正象彼也不能否定此一样,他们既是同一层面的辅垫与对比,也是哲学意义上的相同与共生。他的生命与名号,只有在摔角场上发挥光彩,离开那里,他只是行将入土的老人,生命趋于黯淡毫无光芒。说实话,在超市的熟食柜台做售货员,你是RANDY或者ROBIN又有什么重要。琐碎平凡的生活不断的给人生这个美丽的洋娃娃填塞材料,只不过那些填充物并不能细看,拆开来发现只是棉花、海棉或是黑乎乎的硅胶。

        影片最后他把那些感人肺腑的话移到了表演前说,调动观众的热情,他的表演又会不会足以撑起这番话的含义呢?观众迟早会抛弃他,就象没人喜欢一个退居二线的领导有机会逮到话筒时还喋喋不休的训话与唠叨,然而他又不得不将这些话移到表演前去讲,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表演结束之前还有力气诉说这些话语,心脏能不能撑到最后还是一个未知数。他已经失去了激流勇气的年纪与资本,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死赖在公交车里的孤儿。他坚持,其实又是逃避,他无法认同平凡庸俗的人生,无法调剂好普通人的心理与生活状态,无法正视生活从实际走向平凡,归于虚无。找不到在生活中的恰当的位置,问题的残酷在于,当他想退而求其次,一个妻子一个女儿一个家庭,他也找不到。他无法逃避“战羊”的称号,一位顾客认出他作为摔角手的身份就令他抓狂,他想寻求认同与皈依,找回热情与辉煌,就必须重新回到物是人非、全比他强壮得多的满是陌生面孔新人扎堆的赛场。这一点很象《肖申克的救赎》中的老犯人,回到现实生活中在没人同意的情况下几乎无法正常排尿。

        和女儿交谈中表露出浪子回头的喟叹:“我知道我罪有应得”,可是究其根本,他本质上并不是浪子回头,虽然事情的表层很象。换个方位角度思考,如果兰迪可以调适好心理,顺利转换角色,也许去当个二手车行的老板,或许就是卖熟食的伙计,当个好父亲,找个女人,贻儿弄孙,过平凡的日子。如果他稍微在生活上用点心,多点算计、打算、筹划,他的结局稍稍好一点,也许我们可以说找到了人生的真谛(这样的例子太多了)。那样也只是避开了问题,重要的根本性的问题只是被掩盖了起来。潦倒的背后,假设他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之外,隐含着更可悲更残酷的人生现实,落魄在本质上并不能为他的痛苦与执着作注解,虽然可以找到一点理由。我们真正想质询拷问的是:生活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生存与伟大不能同在,为什么绚烂与永恒不能并存,为什么人生要落实到柴米油盐的层面,为什么要吃喝拉撒睡?为什么要有婚姻?为什么人会老去?!

        摔跤本质上就是游走于真假之间,虚实之间,以强烈刺激观众为好,血腥、暴力、张扬,使这项运动拥有一大批忠实狂热的拥趸。影片中居然有人递上自己的假肢去殴打对手,借以发泄内心阴暗暴力的一面。表演之后,还是要拔钉,敷伤,重新回归到现实之中。如果表演的人都不倾注气力与热情,他如何去感染观众呢?这一切如果只是演戏,生活又有什么意义,那些欢呼热情难道只是幻影?生活如果只是计算,生命如果只是生老病死,辉煌灿烂难道只是虚伪,生活又有什么价值?又是多么的枯燥乏味。

        当兰迪颤颤巍巍的站在绳圈边高高跃起定格在空中时,那个生命的死扣又重新嵌入我们的脑海里: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the 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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