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不出意外是个多雨的季节。昨夜的暴雨打在了早春散发着烂泥芳香的泥土里,还有一些成为了树叶嫩草的圆形的透明的傀儡。
Dump坐在兰博基尼的后座上,一手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竟没来由地出了神。
"司机,开慢一点。"从他的语气中并不能听出他的心情,却像是在喃喃自语,"早春的美景,怎么能走马观花。"
"是,D大人。"司机是一个金发的戴着紫色面具的男人,自从Dump少爷出生以来,就一直是他的仆人,在宅邸里也是,在恶魔之牙(Dump成立的杀手组织,现已解散)也是,就连20年后的今天,在少爷成为建筑设计公司的总裁和一个投资建设孤儿院的慈善家的时候,也是。
嘛,专心开自己的车就好了,反正少爷在乎的从来就只有King,而自己就是一个仆人的命了。反正啊,少爷颠簸忐忑的心,早晚会有平静下来的那一刻的。大不了……再等几个十年。
"D大人,到了,请下车吧。"
线条流畅而张扬的兰博基尼就这样停在了路边,孤儿院的门口。
"碰——"关上车门走向孤儿院大门的那一刻,就看见了慈眉善目的院长笑眯眯地向他走来。那种笑,难辨真伪。
"总裁,您来了。"院长走到前厅,倒了一杯水递给Dump,拉开凳子示意他坐。
"嗯。"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是这样的,我这次来有一个稍微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请说。"
"我要撤资了。"
院长抬头看了看Dump清澈的湖蓝色眼眸,摇摇头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孩子们可以先转移到其它的地方,作为补偿,我想我可以把房产金额的百分之……"
"总裁。"院长有些迫切地打断了他,"您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更好。"
"只要孩子们能摆脱贫富和天命的差距,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我也就知足了。"院长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就像这杯子里的水,翻腾来,翻腾去,也终有平静下来的那一刻。"
"也有的杯子,注定是晃动的,于是杯子里的水便注定永世不得安宁。"Dump鼓着眼看了看院长。
"但是……"
"啪——"Dump说出一个毫无声调的拟声词,然后食指一伸,杯子倒了,从桌上滚到了地上,把两处弄得都是水。
"我来擦吧。"院长把杯子捡起来,抽了几张餐巾纸,吃力地猫下腰擦拭着地板。
"看吧。"Dump一点忙也没有帮,看样子也并不想帮。
"什么?"
"我知道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水,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摇着头的电风扇晃晃悠悠地吹动了他的刘海,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而对外界产生着鄙视。
"总裁……"
"怎么了?"
"没什么。"
"你好像,很慌啊。"Dump低下头,注视着院长的一举一动,脸上是一副在想事情的表情。半晌,他站起来,绕过蹲在地上的院长,径直走向内厅,"我去看一眼那些小兔崽子。"
"是。"
孤儿院的建筑形式同四合院有几分相似之处。四周的墙上铺满了碧绿的爬山虎,种下来大概有些年头了,底下的茎脉呈现出老桩的趋势,使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然后就能看到枝桠间连接处抽出的嫩绿的新芽,显然是春天来临的信息。
Dump走着走着,在满是爬山虎的墙前停下来,伸出手掐下来一棵嫩芽,用食指和拇指碾碎,随手丢在了地上。
自己到现在,内心已经如此黑暗了吗。不算过分吧。毫无方向四处乱撞地跑过那段深不见底的没有一丝希望存在的深渊,没有人比自己再更熟悉那种感觉了。
当人失去重要的事物的时候,会得到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其中的得失已经无从分析了。也就像那个令人终生难忘的闪耀的夜晚,是黑暗还是黎明,已经不需要Dump去辨认了。
因为他早就知道了,世间的平衡是无法打破的。
就比如,他掐下一棵爬山虎低处的嫩芽,未来的爬山虎就会少一枝同本体争抢水分和营养的分岔,于是它的老桩就会变得更加壮硕。
"大哥哥!"远处,这堵墙的尽头转来了一个超大分贝的喊声,明明这种穿透力较强的声音在别处会令人感到烦躁,但Dump听到后却总是烦躁不起来,莫名其妙的。这里的小孩子并不麻烦,因为除了这位,根本没人敢来找他。
"小鬼。"Dump皱了皱眉,等着蓝紫色短发的小小的身影飞奔过来,然后俯下身子,用极其不耐烦的声音说道:"说了多少次,要叫总裁,别再叫ooo了,听着刺耳。"
"知道了。"显然没有听进去,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一声,然后拽着Dump的衣角,拉着他到边上的长椅上坐下,"再给我讲个故事吧,童话书上的都是假的,只有大哥哥讲的才是现实存在的。"
"……"Dump没有任何反对的动作,倒是坐在长椅上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的时候,看得愣住了。他虽然是蓝紫色的头发,却只是简单的中分而已,头顶上并没有那几撮熟悉的翘起的黄发。他似乎也并没有显赫的家室,只是一个弃婴罢了。况且他的性格,和当时的King完全不一样。
但是他的神情,和遇见Joker时的King莫名地重合了。似乎在深紫的眼眸中,可以窥探到闪耀的星空,星星闪烁着不真实的星芒。
"大哥哥?"他伸出手在Dump眼前晃了晃,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叫总裁。"Dump一下子回过神来,冷眼看着坐在椅子上脚离地面有好一段距离的人。
"就不叫,就不叫!"
"行了,你,别得意了。"Dump习惯性地皱眉,"我要走了,这次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小鬼一下子呆住了,像石像,说真的,还是惊讶地张着嘴眼神充满怀疑的傻瓜石像,不过只过了一秒就满脸不信地说起话来:"大哥哥,别开玩笑了。"
"我从不开玩笑。"
"那……那么总裁大人,请您别开玩笑。"小鬼显然有些急了,连忙把称呼改过来。
"说了,我从不开玩笑。我要撤资了,你们也不会继续待在这里了。"Dump不想哄小孩,本身也不像是会去哄小孩的人。
"这是……真的吗?"他花了一会儿去思索撤资是什么意思,然后得出一个结论——绝对不会是好事,"不可能!我要证明!"
"要什么证明,你以为我会把地契和合同给你这种可能撕了它的胆大小鬼作为证明吗。"
"我才不管,我就要证明!"
"啧,唯一的证明,就是我这是最后一次给你讲弱智故事了。"Dump并不打算在这种小事上生气。
"真的……吗……"眼看他就要哭出来,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你,要是还想听就安静点,不然我就不讲了直接走了,Understand?"
"嗯……嗯。"他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
昨夜的雨在地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水洼里的积水呈现出灰色的污水的颜色,四周的事物和空气都还是湿润的。就连两人坐的长椅上都没有干透,但起码坐下去是没问题。暴露在空气中的东西,都被洗过了似的,透露出事物本来的颜色。
春雨洗刷罪恶来了吗。
Dump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用一贯没有什么升降调的嗓音讲起来:
"以前有一个富人家庭,生了一个少爷,十分受到父母长辈的喜爱。父母以为小少爷只对物质感兴趣,从来不顾及他的精神需求。少爷长大了,成了个小胖子,一个外表乐观开朗内心阴郁的小胖子。
"还有一个富人家庭,生了一个小少爷叫King,少爷喜欢看书,天生喜欢安静。有一次他的父母出差死在了路上,他从家里出去找,结果冻僵在雪地里。
"然后他被小胖子少爷的父母救了,知道了他的情况,就把他放到自己家里养。小胖子的父母就开始在意起他,冷落了小胖子。小胖子不服气,于是在一次只有两个小孩和仆人们的轮船旅游时准备狠狠地欺负他,却被一群绑匪绑架了。
"有两个小怪盗上船偷东西,顺便制服了绑匪。King突然向往怪盗自由的生活,于是就丢下了小胖子,跟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小鬼怪盗走了。故事结束了。"
"结束了?"蓝紫色头发的小鬼转过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Dump,"这比之前的都要短,而且还没有一个正式的结局啊!"
"真麻烦。接下来的你要还想听就听着好了,反正你也不懂。
"他走了以后,小胖子很伤心。因为小胖子能好好说人话的对象就只有他。小胖子终日对生活提不起兴趣,他觉得父母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性格也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他对父母说那个小孩落水死了,父母不但没有给予他想要的关心,反而去关注一些贫困儿童。小胖子一直不愿意把心里话和父母说。
从一个乐观开朗的人,变成了一个内心黑暗无光,想要摧毁美好的信奉相对论的人。
当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变成一个有名的怪盗时,当年的小胖子也变成了杀手组织的头领。他发布了抓捕三个怪盗的悬赏,辛苦了好几年都没有成功。
终于有一天,他听到了King的死讯。
他终于死心了,解散了组织,花钱撤回了悬赏。他凭借着家里的大把钱财,当了一名慈善家。投资了孤儿院。
还在孤儿院里,和一个长的最像当年King的小鬼,在最后讲起了这段没人知道的故事。"
听故事的人听怔住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忍不住终于流下来,开始趴在Dump的身上大哭不止。
Dump并没有推开他,而是苦笑了一下,静静的看着容易感动的孩子。
"喂……我说……那个小胖子就是你吧……"哭得稀里哗啦的,说话都听不清楚。
"你觉得是谁就是谁咯。"Dump拍了拍小鬼的脑袋,然后站起身,沿着孤儿院通向公路的小道渐行渐远。
再像你,也终究不是你啊。
King,我们都是上个冬天残存下来的东西。现在春天来了,我们也不要在影响新芽的健康生长了吧。
今天下午的那场春雨,将成为我们两人故事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