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黑帮作品,大部分人第一个想到的大概都是《教父》。不论是马里奥·普佐的书,还是科波拉指导的电影,都是当之无愧的杰作。
学院派谈到电影《教父》,普遍认为,是影片的第一句台词奠定了电影的基础,就是殡仪馆老板邦纳塞拉的那一句:我相信美国。
作为一个老实人,邦纳塞拉相信美国价值观,用美式自由方式培养女儿,结果却导致她差点被强奸,还被两个年轻人暴打到住院、毁容;他相信法律,认为警察和法官会为他主持公道,结果却被耍了一道。
不论是原著还是电影,一开头都是在讲述信仰的崩塌,邦纳塞拉曾经相信过的价值、法律、现实规则突然再也不能给他带来幸福、公平与正义了。
就是这种崩塌,才让教父们的世界有了生存的空间。有人说,万物都有缝隙,那是光进来的地方。而当光明的世界有了缝隙,那就是黑暗进来的地方。
当然,按照这样的逻辑,很容易把故事讲成一部类似侠盗罗宾汉或者蝙蝠侠之类的替天行道的作品。
但《教父》显然不是如此。
教父们的本质是什么呢?在故事开始不久,为了让自己的教子约翰尼得到一个电影角色,教父给了大导演华尔茨一个“不能拒绝的条件”:将他心爱的马斩首,并将马头放到了他的床上。
华尔茨深感震惊,他开始明白什么是“教父”:“没有一句警告,不装腔作势,不按理出牌,不留任何余地。这种冷酷无情,这种对一切价值的全然蔑视,意味着这个人只认自己的法律,甚至把自己视为上帝。”
“教父”的本质,就是一种冷酷的、凌驾于一切价值之上的权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人的权利意识越薄弱,他的权力欲往往越大。
因为拒不承认每个人生而拥有某些基本的权利,理应受到法律、习俗的保护,于是努力成为一种所谓的“人上人”,用权力凌驾于这些权利之上,对一切现行价值进行践踏,本质上沿袭的是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逻辑。
所以教父虽然帮助了邦纳塞拉,但只不过是用来作为一种保障自己权威,以及和对方进行利益交换的手段。他并不尊重邦纳塞拉的权利,也并非出于正义感而去为他讨回公道,在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后,转眼间就蔑称其为“伺候尸体的傻瓜。”
拥有了这种野蛮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权威力量,所以他可以开出各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说一些“蛮不讲理”的狠话,比如为了迎回小儿子,在各大家族的会议上威胁对方:
我是个迷信的人,若是他不幸发生意外,或被警察开枪打死,或在牢里上吊,或是他被闪电击中,那我会怪罪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到那时候我就不会再客气了。
当然,这样的权力并非空穴来风,马里奥·普佐的原著,和电影《教父2》里都详尽地描述了教父的发家史,除了敢打敢拼的胆略与武力,更重要的是,教父还有自己的一套“做人”的智慧。
它们呈现在为《教父》电影圈粉无数的那些台词上:
【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
当你说不时,你要使不听上去象是一样好听。
如果一个人很慷慨,那他就必须把自己的慷慨表现得充满感情。
让朋友低估你的优点,让敌人高估你的缺点。
永远不要恨你的敌人 ,因为这会影响你的判断力。
跟朋友要亲密,跟敌人要更亲密。
......】
但这些让很多人津津乐道的做人处事的箴言, 并非出于某种做人的原则,而是实用和功利的——它们之所以被信奉,是因为它们能够让一个人在残酷的黑帮竞争中长袖善舞,最终夺取最高权力。
而这种竞争是一种原始的野蛮的丛林竞争,里面看不到正义、公平,甚至于我们常常意淫的最基本的江湖道义——老教父可以一边以孙子的名义起誓不会报复,却又让自己的儿子把五大家族团灭;迈克尔·柯里昂可以一边接受圣洁的宗教仪式,一边进行血腥的屠杀。
在教父的世界里,唯一的信仰,就是权力。
而让我错愕的,是那些充满权谋意识的智慧箴言,却成为了很多中国影迷们的人生圭臬,许多评论不断引用着这些台词,称它们为人生的智慧总结,甚而认为它们应该是每个男人的生存准则。
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现实生活的灰色地带早已不是什么禁忌话题,那些见不得人的权钱交易早已化成了各种明显的潜规则,毫不遮掩地横行于世道之间。教父式的做人准则在我们这个社会并不鲜见,显然会让一部分人觉得那就是成功的必然法则乃至生存的基本准则;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权谋大国,很多人曾经批评过易中天讲历史都在讲权谋,但真实的历史便是如此。在以理想化的道德箴言作为表面的点缀之下,中国真实社会的文化底色向来都有厚黑与实用的色彩。教父式准则的实用与厚黑在这样的社会文化中必然有巨大的市场。
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中国人信奉教父式的为人方式,以作为一个掌握权力的“人上人”为目标,而不是为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而奋斗,去维护基本的普世价值与社会准则(包括法律与道德),最终反衬出的是我们这个社会残留的野蛮根性与挥之不去的权力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