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shit!”
在我还没来得及推门下车之前,那人就已经扬长而去了,只留下这个字和我那被刮伤了的车在风中傻愣着。
对于刚刚经历的撞车事件,我感到些许抱歉。打从我学会开车起,这样的事儿就没少发生。
记得在我五岁半学习走路的时候,父亲就不止一次地嫌我步伐不够稳重,将来一生必定多颠簸与坎坷。
因而,他早早地就为我买好了保险。海上保险,汽车保险,航空保险,所有与出行有关的保险他都给我买了一通。
然而,它既不能保证危险不再发生,也不能捡回一条失去的生命。无论做什么你都得做好失去的准备。
这样,当风险来临时,才不会觉得生活欺骗了你。想清楚这点,我又继续上路了。
夏日的空气干燥异常,风从窗口灌进来,一扫车内的闷热。景物在后视镜里慢慢远去,路大段大段的消失。这是一条我从未开过的路。
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每次都不一样。当我完成一次驾驶,路也就在身后永远的消失了。
每当我想要往后看时,父亲都会大声呵斥,专心开车,注意前方的路!
前方。
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张鲜红的嘴唇,一身惹火的黑色短裙,一位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叼着香烟向我招手。
有火吗?
没,我从不抽烟。
哟,好青年啊。在我眼里,不抽烟的男人都是废物。
我不抽烟也不是废物!我固执的辩解。
算了,载我一程吧,我要离开这儿。
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去哪儿吧,只要离开这里就好。看着窗外她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在这里待太久了!说完煞有介事的吸了两口手里没有点燃的的烟。
对于陌生人的请求,我向来不会拒绝。谁都有孤立无助的时候。在路上我也有差点掉命的时候,都是陌生人搭救了我。
有一次开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车里储备的水都喝光了,渴,要命的渴。
幸好一辆货车经过,我向司机求助,结果他把剩下的水都给了我。那可是很长的一段路啊!
我总想着有机会报答他一下,可自那之后却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只好把这份热情留给了遇见的其他陌生人。
这是什么歌?
Sympathic,pinkmartini演唱的,听的人并不太多。
喜欢爵士乐?
算是吧,没有特别喜欢的类型,路上无聊的时候才放来听听。
我喜欢摇滚。Suede和Nirvana的歌能让我high上三天三夜。
不过最喜欢的还是The Doors乐队,他们十足的性感!你真该把他们的歌都找来
听下。但千万别去看Alice Cooper的表演,你会被吓坏的。
她做了一个很恐怖的表情。
你好像很懂摇滚。
算了吧,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才放着听,偶尔唱几句。
你模仿我!我有点气愤,并不喜欢被人明目张胆的模仿。
你容易被模仿嘛。她狡黠的笑了一下。别生气,我给你唱首歌。
我把车内的音乐关掉,听她摇滚。
夜渐渐暗了下来,云被天遮住,漏下一两颗星。我靠在车厢后座上小憩,车已经换了小雅来开。车灯略微昏暗,打在她背上,把她的轮廓勾勒得很有型。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一点都不符合你的性格。
太文静了吗?
嗯。
十三四岁,很小的时候,我是全班最文静的女生。你要是见着那时的我,恐怕
都会脸红呢!
她说得对,性感的女生让人着迷,但清纯的女生让人沉迷并自省。
你现在也不大啊。
她沉吟了一下。不大,是老!这儿这儿。她指了指她的眼角,脖子,把手也举了一举,她的手心里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全都是老!但最老的还是......
我以为她不会再说了,但她又说了一句,这个世界就是他妈的一坨狗屎!
我们在路上不知开了多久,只知道离我载她来的地方已经很远很远了,她仍旧没有想好要到哪儿去。
我爱死了在路上的感觉!她把头探出窗外,愉快地大叫了一声。
可你终究要在某个地方停下来,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路上。
先找到那个地方再说吧。她把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用手舀着忽忽吹过的风。因为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她的心情显得很好。
有那么一刹那,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她和父亲结婚得很早,在孩提时代就私定了终身,不得不承认,对于整个市镇来说,她都是一位非常早熟的女性。
在我的印象里,她似乎是全能的,能够一个人做完所有的活,做饭,整理家务,备课,换马桶和电灯泡,甚至于给自己打针。
所有需要她做的和需要父亲做的,她都能自己完成,除了生孩子。
而我对于她来说,既很重要又不是那么地重要,她常常会给我从外面带很多玩具回来,充满宠爱地交给我,然后又到各处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风不断地侵扰着我的脸,把小雅身上的香水味送到我的鼻尖,这种淡淡的,捉摸不住的香味正像我在母亲身上闻到过无数次地那种。
回想起来,我似乎还是第一次在陌生女人身上找到母亲的气息,尽管如此荒谬,如此地难以理解。
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这风中的香味。路旁的树枝,把好不容易洒下来的一点月光都给搅乱了,光和影在此刻显得愈加不可琢磨。
2
当车驶过郊区时,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不断地接近我们,时而低声细语,时而哭哭叨叨,时而信誓旦旦。
这样的说话声在我的印象中听到的次数寥寥可数,我被这声音弄得异常苦恼。
停下车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四肢干瘦的男人四平八稳的躺在路中间。
我们下车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还犹在梦中,浑然不觉,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了他自己,而忘却了周围的一切。我们小心翼翼又十分惊恐地走到他身边。
噢,主耶稣!他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靠近,满身泥泞地站了起来,半掩的月光下无法看清他的脸。我在这儿躺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你们。
天呐,死神来抓我们了!说着小雅便故作惊悚状。
别装神弄鬼了,要是昨天夜里有车经过,夜黑路滑的,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在我看来显得十分可疑。
我已经向耶稣祷告过了,我的主会保护我的,阿门。我是耶稣的子民,我叫约翰。约翰伸出手来向我们示好。
小雅,他叫李治。约翰,你的主长什么样子,我们见过吗?小雅一副兴趣盎然地样子。
约翰并没有回答她。他要我在这儿等你们,然后搭上车,去完成一场一生一次的冒险。
一生一次的冒险?我对这突然的说法感到不解。
对。约翰说话的语气十分笃定并且表情虔诚,没有一丝让人怀疑的成分。
啊,我爱死冒险了!小雅露出激动的神情。我讨厌一成不变和无能为力的生活。
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冒险,看你能不能长期的忍受下去。
那我一定忍受不了!小雅大声的抗拒。
车内只剩下一个座位了,我专心的开着车,小雅和约翰断断续续地聊着,窗外的风有点大。
他给她讲上帝,诺亚方舟和来世。她给她讲摇滚乐,性,酒精和毒品。
孩子,撒旦在诱惑你,愿主原谅你那些堕落的行为。
我觉得高兴!那样才让我有活着的感觉。
这种欢乐只是一时的,来世有享不尽的喜乐和平安。末日来临神会审判众人,有罪的都会受到惩罚。回主的家吧,孩子,神爱世人!
主的家?我从来都没有家,我不需要回家。
每个人都会有家的,没有家的人是在这个世界浪荡的孤儿,主的家就是你的家。
少在世界中心呼唤爱了,也别想着给我传道授教。我啊,就是一个天生地养的孤儿!说着小雅从包里拿出了一袋白色粉末,凑到鼻子边吸了起来。
这是什么?
海洛因。包治百病,比你的耶稣可管用多了。来两口?
约翰接过小雅手中的“海洛因”,看也没看,就一把扔出了窗外。愿主原谅你这堕落的行为。
停车!小雅大叫一声,仿佛车内的空气都要被点爆了。还没等我把车停稳,她就一下子跳到了外边,向着约翰扔“海洛因”的地方跑去。
车灯照着她的身影,显得十分的单薄,渐渐地她的身影变成一个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过了半个小时,还不见她回来,我开始担心起她的安危来。约翰闭上了眼,似乎在说,没事的,耶稣会保佑她。
又过了半个小时,才见小雅从远处走来。靠近车灯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哭了,脸上的妝都花了一半。
怎么了,小雅。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没什么,不过是我妈的骨灰洒了。
骨灰?不是海洛因吗?约翰的语气中带着困惑。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可真傻。你的耶稣并没有教会你什么,你们都是彻头彻尾的愚夫、独裁者!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亵渎神明。
去他妈的神明,我要走了,祝你们旅途愉快!小雅从车内拿了包,头也不回就走了,就像她出现时一样。
我想挽留她,但还是作罢,她的来和去始终都是那么意外、洒脱。她原本是自由飞翔的鸟,不该用一扇车门把她关住。
歇了一会儿,我们又开始继续前行在未知的道路上。夜幕在公路上慢慢降落,曙光照亮了更远的地方,望着窗外不断变幻的风景,我感到些许绝望。
3
热,赤辣辣的热。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黄沙,野草,仙人掌,骆驼,水源,一切全无,黄沙把一切都给吞没了!
撒哈拉也不过如此吧。我却叫不出眼前这座沙漠的名字,约翰也都不知道。
这是一座突然冒出来的沙漠,同样冒出来的还有一位背着袋子出现的蒙面老者,他的袋子里装的是满满的黄金。
他给了我三颗要我把他载回家,为了淘金,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回过家了。
我思索了片刻决定让淘金者上车,约翰打开了车门,却不再说话,车内的氛围变得异常压抑。
我想起了我的家人,关于这次试车之旅,我好像已经开得太远,我的父母,他们此时都在干什么呢?
我们好不容易才突破了沙的重围,车子不断穿越陌生的地方,好像已经穿越了一整个时空。我和约翰轮流开车,从陌生人那里获取水和食物。
淘金者一路上睡得很少,透过黑色的面纱似乎都能感受到他那睁大的眼睛。偶尔,他会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的手手始终紧紧地拽着装满黄金的袋子,这是一个布满黄沙和灰尘却没有一点破损的袋子,看起来材质异常结实。
但我的车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它已经饱受了烈阳和风雨的摧残,发动机熄火,雨刷坏掉,轮胎破裂,车身沾满各种粘乎乎的不明物体。
我已经记不起它从车行里开出来的模样了。
好车如老婆。父亲曾这样对我说。我对我带给老婆的遭遇感到十分抱歉。但前行继续。这已经不再是一次单纯的试车之旅了,这已经了变成了一种使命。
我得把小雅找回来带她去她想停留的地方,得让约翰完成他一生一次的冒险,得把淘金者和他的金子送回阔别已久的家。
曾经有人问登山者,你为什么要去花力气去征服一座高山呢?在平地步行难道不更舒适吗?
登山者望向远方,目光坚定而深邃说出六个字,因为山在那里。
在经历了不知多少个浮动的日与难熬的夜,见证了多少种或惊叹或凄凉的景色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供住宿的旅馆——月牙客栈。
这个名字到还是挺贴切它的装潢设计,整个建筑就像一轮弯弯的明月,在夜晚散发出乳白色的清辉。
走近细看,原来是在外面涂了一层发光颜料,里面是木质的房板。客厅人很多却十分安静,只有两对情侣在压低了声音说话。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我们的面庞,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而其中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更是让我害怕。
几间?当我们靠近柜台时,我发现店主正是半个月前骂我的那个人。然而,他似乎并没认出我来。
一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淘金者立马作出了决定。
发现我们都惊奇地看着他,他又补充说,我一个人在沙漠里待得太久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一个人。你们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和约翰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无法拒绝这个决定,毕竟让一个上了年级的老人来苦苦哀求我们是很残忍的事情。
就在我们拿好行李准备上楼的时候,客厅里一阵喧哗,像是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儿。
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围在众人中间,除了简单的穿着和妆容,她的模样像极了小雅。
4
小雅?我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李治!啊,是你们!她穿过众人大步流星地向我们走来。
是啊,我们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这里,没想到你在这个旅馆做了服务生。刚刚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的情况就不要再提啦。现在,我找到了我父亲!她显得异常激动。
你知道吗,他在我一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和我妈,从此没有了音讯。我妈也在一年前去世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是那么孤单......
她低下了眉,神情有些落寞,但继而又扬起了头,变得开心起来。没想到我还有一个父亲,我还有父亲!她微笑的样子显得非常幸福和满足。
这里的人说他们在半年前见过他,他就在附近的沙漠淘金,他们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听到他嘴里念着我妈的名字。
淘金者蓦地抬起了头,孩子,你妈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有些迟缓。
苏雅贞。小雅有点疑惑地看着满面沧桑的淘金者。
她,已经去世了?
对,但这与你有什么干系?淘金者的问话让小雅感到警惕,你是谁?干嘛要戴着面纱?
淘金者沉默了良久,面纱里的声音变得沙哑,我对不起你们,雅贞是我害死的,我不该抛下你们母女俩来这儿的。都是我的错啊!
小雅不敢相信眼前的淘金者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刚刚找到父亲的喜悦与眼前陌生的怪异激烈地撞击着她的心。
你怎么能证明你就是我的父亲?她的语气里面还有微弱的怀疑。
淘金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你是三月十四生的,左手手心里有一颗大痣。他沉吟了一下,又说,我离开的那会儿你妈就病了有两年了。
家里很穷,我只得来沙漠里拾金。我本想赚够了钱就回去给你妈治病,可没想到沙矿里的金子并不那么好找,一淘就是好几年!
渐渐地我想越淘越多,给你们更加富足的生活,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只怪我,太贪心,断送了你妈的性命!
小雅呆呆地听着,她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这些我从没听妈说过,她只说我父亲是被迫离开我们的。不,你不是我父亲,你不是。
她说着就往楼上跑了,进到房间把自己锁了起来。淘金者没有追上去。
现在已到午夜十二点,按旅馆的规定该得熄灯睡觉了。我,约翰,淘金者我们三人进了楼上的另一间房间,洗漱完毕,我们也就准备睡觉了。
这些天的疲劳抵消了今天发生的种种巧合怪异的事情,这一切都留到了第二天去解决。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人,淘金者和约翰都不在了,他们的行李也都拿走了。
在房间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我发现了淘金者留下来的一张字条,他说他已经走了,他很欣喜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同时也很愧疚。
他想了很久,觉得实在无法以现在的面目去见小雅。他把金子都留给了她,就放在纸条的旁边,他要她不要再找他了。
然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在桌子上看到金子和装金子的袋子,也不知道约翰为何一言不发的离开,更不知道淘金者的面纱下藏着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我把字条拿给小雅看,她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是默默地眺望着远处的沙漠。
一会儿后,她把目光收了回来,注意到眼前矛盾的我,你继续前行吧,李治,我不打算走了,我想留在这儿。
由于三天后就是我的还车日期了,我也只能出发往前方开。告别小雅我就继续沿公路行驶了,我从不怀疑我是否能回到来的地方。
因为我坚信,地球是圆的,每一个人离家的人最终都会回到出发的原点。
“毕业快乐!”我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声,属于我的冒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