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Gary Bunt
配乐 / 黄湘怡 - 第一个冬季、川井憲次 - 花燃ゆ紀行、Glenn Gould - Goldberg Variations, BWV 988 - Highlights:Aria (1981 Version)。
并不是因为被遮起的镜子,而是
因为我们之间仍有话未说。为何
要说死亡,此定然之事?为何
要说身体如何驱使无数蠕虫
仿佛它是一个能够把握的概念,而不是
令人烧心断肠的实质?将之奉上,犹如
一篇悼词或一个故事,关于我或你的
煎熬。这是某种自我贬抑。
如是我们继续醒来面对被斩首的太阳和树丛
继续令我恼火。慈善的心脏
承受自己那组基因。你膝盖的弯曲处
拖着汹涌的菌群,寄生虫蠕动翻滚
穿过我的肠胃。有谁曾全然活出自我?
在大莱普提斯*,你母亲和我年轻时,看到
众神的雕像,脸和脚都被破坏了。但是
那列美杜莎护卫的头则无人胆敢抹污。
当她说话,当你的母亲说话,就连拴着绳的
灰狗也会受惊呆立。我也会受惊呆立。
我把生命交给陌生人;不让它接近所爱。
儿子,她唯一的血脉。只有在你身上,她的血才流淌。
作者 / [美国]弗罗斯特·甘德
翻译 / 宋子江
选自 /《可能》,香港国际诗歌之夜2019
*大莱普提斯:利比亚,大莱普提斯考古遗址,文化遗产,1982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这里是北非保存最好的罗马帝国时期的城市遗址,有美杜莎雕像、港湾、市场、仓库、商店、浴池、竞技场、剧场和居民区,规模宏大而且壮观。
It’s not the mirror that is draped but
what remains unspoken between us. Why
say anything about death, inevitability, how
the body comes to deploy the myriad worm
as if it were a manageable concept not
searing exquisite singularity? To serve it up like
a eulogy or a tale of my or your own
suffering. Some kind of self-abasement.
And so we continue waking to a decapitated sun and trees
continue to irk me. The heart of charity
bears its own set of genomes. You lug a bacterial swarm
in the crook of your knee, and through my guts
writhe helminth parasites. Who was ever only themselves?
At Leptis Magna, when your mother and I were young, we came across
statues of gods with their faces and feet cracked away by vandals. But
for the row of guardian Medusa heads. No one so brave to deface those.
When she spoke, when your mother spoke, even the leashed
greyhound stood transfixed. I stood transfixed.
I gave my life to strangers; I kept it from the ones I love.
Her one arterial child. It is just in you her blood runs.
Forrest Gander
当我们入睡,我们跨越了意识与梦境的界限;
当我们在翻译中聆听诗歌,
我们就跨越了更多梦境和更多意识的界限,
发现我们与所有人同在。
——弗罗斯特·甘德寄语“读首诗再睡觉”
当我提及这首诗时,弗罗斯特·甘德不想多谈。这首诗虽然写给儿子,但在诗里,更多隐藏着他对去世的妻子的歉疚。
甘德去世的妻子C.D.赖特也是美国著名诗人。几年前,甘德与赖特夫妇还曾结伴来过中国,参加内地的诗歌活动。今年4月,甘德凭借诗集《同在》(Be with)获得普利策诗歌奖。这本诗集,被认为是他献给妻子赖特的挽歌。而诗集的名字则来自赖特遗作《ShallCross》,这本书在赖特去世后得以出版。在这本书的开篇,是赖特写给甘德的题词:
诗人C.D.赖特
在2019香港诗歌之夜遇到弗罗斯特·甘德之前,我们之间还有一段背景式的小插曲。今年年初读睡推过甘德的一首诗《纪念日》(点击可听),那首诗的中文版是我翻译的。而我们读睡声优、90后旅美诗人方商羊正好和甘德认识。商羊将我的翻译发给过甘德,并告诉我甘德会在今年11月份来香港和内地,建议我和甘德见面。我其实并没有想到真的会在香港诗歌之夜和甘德见面,所以等到真的见面时,甘德也是连呼“amazing”。
商羊是来自成都的90后诗人,先在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学习土木与环境工程,毕业后获得英语文学界顶尖作家项目——德克萨斯大学米切纳作家中心(Michener Center for Writers)全额奖金。还先后获得过美国乔伊·哈乔诗歌奖、佛蒙特艺术中心最高奖金和爱尔兰蒂龙古瑟里艺术中心奖金。商羊的英文写作,无疑获得包括弗罗斯特·甘德在内众多美国诗人的认可和赞赏。
今晚的英文朗读就是来自商羊。
Q&A
流马:谈谈《儿子》这首诗吧,这背后好像有一个很长的故事。
弗罗斯特·甘德:这首诗写完之后,我曾公开读过两次,然后就不想再读,我不想把这当成一个表演。妻子去世之后很长时间里,我都没和儿子就这件事交流过,我们似乎都在回避谈论这件事。
流马:这首诗中您提到和妻子的北非旅行、妻子在家庭生活中的细节,您想向儿子表达什么呢?除了歉疚之情,还有没有别的?
弗罗斯特·甘德:我的妻子是一个很有权威感的人。正像诗里描写的那样,在家里面当她开始说话,所有人都要留心,哪怕是家里的狗。我很愧疚没有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家庭生活内部。但在这首诗里,我其实是想让儿子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仅仅只是他自己。我们都不是一个人,我们身体里的那些器官,那些菌群、蠕虫、寄生虫,以及我们身边的人共同组成了我们自己。
弗罗斯特·甘德普利策获奖诗集《同在》
流马:能谈谈您的家庭观吗?
弗罗斯特·甘德:家庭关系是人类最亲密的关系,而这种人类关系其实是政治理念的原型。你怎么对待你身边最亲近的人,这决定了你的道德伦理和政治理念。
我们常常看到很多作家写关乎道德伦理和政治理念的书,谈及我们应该怎样去关注非洲,如何要尊重那些为自由献身的人,这些听上去意义都很重大,但我觉得如何对待你的家人和朋友,可以更细致的反映和塑造我们的价值观和道德观。
比如说,当亲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相互关爱与守护,而变成相互出卖的时,那就破坏了人类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就像当年智利的独裁者皮诺切克所干的那样,让秘密警察深入到朋友和亲人中间,那就是违背了最根本的人类道德与伦理。
流马:人们说《同在》是一本献给妻子的挽歌。您的读者读到这本书后最大的反应是什么?
弗罗斯特·甘德:我曾收到不少读者的反馈,他们也有亲人离世,或者身边亲人在精神上丧失知觉(这本书还同时写到其89岁身患阿兹海默症的母亲)。读者并不会因为我亲人的故事而对我表示泛泛的同情,而是觉得那也是他们的感同身受。这本诗集的成功并不在于他表达出了我的个人情感,而是表达出人类共同的情感。
流马:你的诗歌有一种坚硬的质地,这种坚硬表现在对语言表面装饰性的克制,和对语言内部意义密度的叠加,所以总是呈现为某种岩石般的风格。
弗罗斯特·甘德:这也许是你的主观感受吧,不过我确实是获得过地质学的学位。大学期间,我曾花费大量时间学习辨认晶体的不同形式。地质学的教育让我在创作时,努力保持对时间更复杂和细密的体认。其次,我希望自己可以用更尖锐更具体的事物去表达,而不是一些抽象的泛泛的概念,比如美啊自由啊这些。
流马:这种写实和具象化表达是不是美国现代诗歌的一个传统,以我的阅读经验,觉得多数美国诗人都不喜欢写太过虚幻和抽象的东西。
弗罗斯特·甘德:你的这个观感很有意思,不过我认为这种具象的表达其实是自艾兹拉·庞德意象主义以来向东方学习的结果。这样的变化是诗歌现代化的一个过程,在这中间,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其实是诗歌的翻译与借鉴。
流马:所以您非常看重全球语境下诗歌的翻译工作?
弗罗斯特·甘德:对21世纪来说,翻译是很重要的一种文化重构。不仅仅针对诗歌,还包括艺术、科技和物理等诸多领域。固然在翻译过程中,会流失很多意义,但如果没有翻译,就不可能接触不同诗歌,不同文化的韵律和质感。以我们所认识的商羊为例,他们作为中国新一代诗人,从全球视野下的诗歌中吸收营养,不论是美国还是欧洲,英语还是西班牙语,不断从翻译中去发展和创造自己的诗,其实是诗歌发展很重要的方面。翻译的真正价值在于,在人类不断迁徙、流动和融合的历史过程中,每个人都可以通过翻译去想象、认知其他不同文化和生活方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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