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书童2002。参赛编号:710
阳春三月,我又来到这里。拉起小提琴。
悠悠的琴声飞扬,飘荡着我的回忆。回忆里全是你。
1983年,我35岁,和朋友一起来到杭州。
祝英台女扮男装来杭州读书邂逅梁山伯,白素贞千年修炼成人形,在杭州偶遇许仙。自古以来,太多动人的爱情故事发生在杭州,给这座城市笼罩了一层柔美文艺的面纱。很多流浪艺人慕名前来,在这里流连。
我们是其中的一批。
到达杭州的时候是早晨。
先行到达的朋友过来接。没有行李,只有一把小提琴,我流浪路上的伴侣。
我们走向住处。在城市的边缘,一个很大的村子。早晨还有点凉,刚下过雨,空气湿润润的。走过一个石板桥,看着路边的菜铺,新鲜绿叶子上闪着雨点。路上很多年轻人,围坐在早饭摊。冒着蒸汽的小笼包子,飘着少许紫菜的汤。我心里涌上一阵欢喜。我喜欢这样的烟火气息。
住处是座小院,两层的楼房。楼上楼下都是租户。我和朋友们的房间在二楼。从窗子看下去,院子里的圆桌旁围坐着几个年轻人,高谈阔论。
第二天,我独自出门,去找菜市场。这是我的习惯,每到一处,我都会先去菜市场。不为做饭,我没什么厨艺,对食物也没要求。我只是喜欢菜市场的生活气息。
菜市场是一条长长的街。两边都是摊位,摆着新鲜的蔬菜。白萝卜挂着长长的缨子,西红柿闪着健康的光泽,嫩绿的空心菜,弯弯的春笋。菜场里还有几个花铺。花束漂亮,绿植生机,都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最重要的,是来往的人群。三五成群。大妈们高门大嗓,一分一分砍价。小媳妇们却懒得操心这些,也不挑捡,看到喜欢的菜拿起来就给老板秤。各种蔬菜,老板拿个塑料袋一兜,小媳妇们爽快地付钱挎上就走。也有很多小姑娘。她们只是看一看蔬菜,指点着这个新鲜那个好看,却不买。一路讲着俏皮的玩笑去了,留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也有像我这样的独行者,孤独地走在热闹的街。看着这新鲜的菜,喧闹的人群,孤寂的心里生出欣喜的花儿,好像自己已经融入这份喧闹。
走过菜市场,发现一块菜地。黄黄的油菜花开的正欢。有个小女孩拿着树枝努力戳着田里的泥巴。
我走过去,小女孩抬起头,看到我咧嘴笑了,开口问我:“你也喜欢油菜花?”声音脆脆的,不等我回答,自己又加一句:“我姐姐也喜欢。”
我被这小女孩的活泼逗乐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姐姐不和你一起玩吗?”
小女孩摇摇头:“我叫小果。姐姐忙,要喂很多蚕。”
说完手一抬,树枝指向一个大棚:“在那里。”
蚕,我只用过蚕丝被,轻轻软软,但没有见过蚕茧,更没见过活的蚕。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毕竟年轻呵,还有好奇心。
走近大棚,发现有个门帘。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小果已经开口叫了:“姐姐,我回来啦!”
“哎”,清脆,绵软的声音传来,
门帘掀起来,先看到黑黑的头发,和一副清新如百合花的脸。我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
看到陌生人,你有点怯,看向小果,小果开口:“这是我朋友,要来看蚕。”
你点点头:“可以的,请进来。”
我看着你,默默地跟了进去。
很多很多平平稍带点高沿的萝筐,萝筐上是蚕食出很多小洞洞的桑叶。
你一手端着满满一筐桑叶,萝筐挤在腰上防止滑落,一手利落地抓起一把一把的桑叶放在蚕上。很多蚕。
但我只看你。
那天你穿着米色小碎花的褂褂,肥大的衣服罩着瘦小的腰身,我心中生起一片怜惜。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一见钟情。
我四处流浪十多年,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停下脚步。直到看到你。
我35岁,已经看过人间百态,历尽沧桑。
你18岁,水晶一样单纯透明。
同伴们开始走向街头读这座城的时候我来蚕棚。看蚕,更看你。
同伴们在街头演奏的时候我也在拉小提琴,在蚕棚,给蚕听,更是给你听。邓丽君的歌曲还没解禁,我在蚕棚里悄悄拉《甜蜜蜜》,你听得眼睛发亮,微笑的小脸蛋上闪烁着柔光。
闲下来,你会羞涩地给我讲你的家,你和小果还有蚕。
蚕已经很能吃,叶子放下去,一会儿就咬出密密麻麻的洞。
你很疼它们,很勤快地收拾叶渣和蚕沙。
蚕沙是蚕拉出的屎,黑黑的一小颗一小颗。蚕沙可以入药,可以填充枕头,明目养肝。
这些你讲给我,我都记下来。我爱你,也关心你养的蚕。
很快蚕开始结茧。
你告诉我蚕从出生到结茧需要三十五天。
我来这里,已经三十五天。
和你朝夕相处的三十五天。我很小心翼翼,不敢流露自己的情谊。
白白的茧,你很小心地收集起来。我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我不能呆太久。我怕我会沉迷。
你有蚕,有小果,还有菜市场,花市,喧闹的人群。有你的家。
你属于这里,属于这里的喧闹和勃勃生机。以后还会有幸福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
我注定流浪。我的世界里是穷困、居无定所和消沉。
四月的一天,我决定离开。那天傍晚从蚕棚出来,我一个人在西湖边坐了很久。夕阳照着平静无波的湖面,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很美,我想你会喜欢。但如果是惊涛骇浪呢?我能想见你的惊恐和紧张。
可如果要你和我在一起,你面对的不正是惊涛骇浪吗?!
脚下已经是一堆烟头。我站起身回到住处。
第二天照旧为你演奏。只是没告诉你,那首曲子是Time to say goodbye。
自我束缚在茧里的蚕会不会苦闷?
但破茧就意味着死亡。
都是残忍的事情。
我离开了。
爱的不够强烈,但也做不到忘记。
三十五年后,我已白发苍苍,再回到这里。这次我没有寻找。这里的勃勃生机烂漫春色与我没有关系。
我只是过客。陪伴我的,只有你。在回忆里,绿绿的桑叶,胖胖的蚕,还有瘦瘦的你。
再演奏一曲《甜蜜蜜》,给你,也给我自己听。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不知道你现在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愿你还是水晶样单纯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