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中国》读书札记之四——太行三陉

    《我们的中国》第三本是《大地文章——行走与阅读》,笔墨着重于三个部分,一是以太行八陉为例谈中国山水;二是谈上党,兼谈在晋东南及家乡梁侯寺的访古收获;三是谈滹沱及上郡。以我之陋见,这几篇文章如果说在学术上有所贡献的话,莫过于提出了滹沱与肤施的关系,以及赵惠文王迁中山之肤施,非陕西延安,乃山西五台之虑虒。我最感兴趣的则是太行八陉。

       太行山北起北京南口,南至河南王屋山,绵亘四百余公里,仿佛华北大地的一道脊梁。由于被水流切割,产生了八条著名的通道,即所谓“太行八陉”。从南往北、由西向东,南三陉分别是轵关陉、太行陉、白陉,中二陉为滏口陉、井陉,北三陉为蒲阴陉、飞狐陉、军都陉。惭愧的是,截至目前,我只走过其中的三陉,即太行陉、井陉和军都陉。近年来非常关注南太行,也多次徜徉其间,因为它不但具有北方山脉断崖绝壁的雄浑,也兼具南方山系植被茂盛、激流飞瀑的婉约,好多地方甚至还有可与张家界相媲美的峰林石柱地貌。

       一、南太行三陉

       太行山最美的一段就是南太行。南太行三陉,美不胜收。在其间行走,不仅能感受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之美,提前做做功课,更能从中体验历史的沧桑与中华文化之美。

       轵关陉,在河内(即黄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济源一带)的起点是轵城镇。说起轵城,不能不想起中国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刺客聂政。《史记·刺客列传》记载:“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受严仲子之托刺杀韩相侠累后,聂政为了不连累家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韩国人把聂政的尸体摆在街市上,以千金悬购他的姓名,但过了很久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谁。聂政的姐姐是个烈女子,闻之曰:“弟至贤,不可爱妾之躯,灭吾弟之名,非弟意也。”乃之韩,视之曰:“今死而无名,父母既殁矣,兄弟无有,此为我故也。夫爱身不扬弟之名,吾不忍也。”乃抱尸而哭之曰:“此吾弟轵深井里聂政也。”亦自杀于尸下。姐弟俩义薄云天的行径,常令后人扼腕叹息。期待将来的某一天,能有机会到济源,并专门走一次轵关陉。当然,除了济渎庙,位于轵城镇泗涧村的聂政祠及冢也应该去凭吊一下的。

        太行陉,又称太行道,南起河南沁阳山王庄马鞍山,北接山西泽州,辖古京洛要道之咽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是中国古代军事、商贸和文化交流的一条大动脉。《史记》载:“(秦昭襄王)四十四年(前263年),白起攻(韩)南阳太行道,绝之。四十五年(前262年),伐韩之野王(今河南沁阳)。野王降秦,上党道绝”,使得上党成为韩国的一块飞地,无奈降赵,引发长平之战。公元前260年(周赧王五十五年),秦王使白起为上将,出奇兵断赵括后路。而决定战争胜负的最终因素,是秦昭襄王倾尽最后的国力,亲率老弱残兵由太行陉北上,经碗子城、天井关赴长平战场,阴绝赵救兵及粮道,为长平之战的结局走向加上了关键的筹码。历史在此摒弃了赵国而选择秦国最终大一统中国,太行陉成为其中一个不可小视的“地利”因素。据说孔子当年周游列国,主张得不到重视,欲入晋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经太行陉登上天井关后,听到晋国执政赵简子连杀窦犨、舜华两位知识分子,大为失望,说“鸟兽之于不义尚知避之,而况于人乎?”,叹息而返。太原窦大夫(即窦犨)祠献殿前,有清乾隆年间凤台(泽州)县令沈荣昌拟写的一副楹联:“太行峰巅,孔圣为谁留辙迹;烈石山下,晋贤遗泽及苍山。”然而据《史记》,孔子到了黄河就回去了,并未登上太行山。太行陉最险要的一段南起沁阳常平村,北抵泽州县碗城村,全长约4公里,因道路在山间崎岖缠绕、曲曲弯弯、形似羊肠,故名羊肠坂。白居易《初入太行路》:“天冷日不光,太行峰苍莽。尝闻此中险,今我方独往。马蹄冻且滑,羊肠不可上。若比世路难,犹自平于掌。”明王世贞《适晋记行》中也说:“车行太行道,如浮沧海,帆长江,身居危险之境。”

《我们的中国》读书札记之四——太行三陉_第1张图片

        白陉,又称孟门陉,南起河南辉县关山,北至山西陵川马圪当大峡谷,是太行山南麓最深的一条大峡谷,谷深千余米,顺河床蜿蜒。白陉之关曰孟门关,所以山名曰“关山”。殷商时期,盘庚把都城从“奄”(现山东曲阜)迁往“北蒙”(现河南安阳),主要理由就是,安阳左有孟门关,右有漳水和滏水,前有黄河作屏障。《史记·吴起列传》曰:“殷纣之国,左孟门 ,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赖太行之险,晋国很少受到中原诸国的袭扰。公元前550年,齐庄公利用晋国内乱的机会,以叛逃的下卿栾盈为前锋和内应,用疾袭的速度侵入晋国,首先夺取朝歌(河南淇县),然后分为两队,一队入白陉,一队入太行陉,会师于绛。《左传》记载,“襄公廿三年,齐侯遂伐晋。入孟门,登太行”。明代沈思孝于《晋录》里说,山西的富商基本集中在山西南部,“平阳、泽潞富商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据清光绪时《山西通志》的统计,山西泽洲、潞安府外出经商的知名商人有42人,占全省的63%以上。单就陵川而言,明清至民国,煤、铁、磺、陶瓷、酒醋酿造、丝麻纺织、皮革制业、药材山货等手工业大兴,农副产品也颇为丰富,商贸业紧紧跟进,犁铧、条铁、钉线等铁货甚至远销至南洋诸国和印度、蒙古等地。大批专营运输的马帮驮队也应运而生,一代代人通过白陉古道,驮走了工农业及土特产品,驮来了各地物产及人们生活必须的食盐、粮食、布匹、茶叶等物资,也驮出了万贯家产。陵川西部好多村镇,都有像模像样的古豪宅。白陉古道沿途的横水、马圪当、武家湾等村的一些人家,也近水楼台先得月,依托白陉古道办货栈,办骡马大店和酒店饭铺等,同样修起高墙大院,有的路旁村庄干脆因经商而得名,如好水铺、寺铺等村。时过境迁,随着公路、铁路网络的不断完善,昔日天堑已建通途,古道日渐落寞,然旅游功能日渐凸显。现在,七十二拐——双底村——马武寨——抱犊村——锡崖沟——王莽岭——郭亮村及延伸并组合的多条线路,已成为众多驴友向往的经典穿越路线。

       二、两点疑问

    (一)羊肠坂到底在哪里?

《我们的中国》读书札记之四——太行三陉_第2张图片

        然而,李零书中的一处错误着实让我困惑了许久。在第15页,李零先生提到:“古人说的羊肠坂就在双底村,村子在两山下。两山中间有条道,九曲十八弯,犹如羊肠(吃草的动物肠子都长,羊的肠子就又细又长),从山底盘到山顶,当地叫七十二拐,奇险。”第16页还配发了陈新宇拍摄的两张照片,说明都是“白陉:羊肠坂”。但通过网上搜索及查阅资料,发现关于羊肠坂有三种说法,一是在泽州,即太行陉上;二是在壶关;三是在阳曲。《水经注·汾水》:“山有羊肠坂,在晋阳西北,石隥萦行,若羊肠焉,故仓坂取名矣”,根据地形判断,阳曲自然被排除。

       《元和志》记载:“太行陉在怀州北,阔三步,长四十里,羊肠所经,瀑布湍流,实为险隘”。这应当是表明羊肠坂所在的比较权威的解释。在太行陉,出碗子城西门,南下数十米,苍黑的石壁上,雕凿着据说是清代“两朝帝师”翁同龢所题的四个大字:古羊肠坂。

       班固、班彪《汉书·地理志》记载:壶关有羊肠坂,长三里,曲盘如羊肠然。更早的《史记·魏世家》记载:“昔者魏伐赵,断羊肠 ,拔阏与(今山西平顺),约斩赵,赵分而为二。”平顺在壶关东北,两县相邻,这也进一步证明了壶关羊肠坂的重要作用。钱谦益《晋冀纪行》:“盘盘羊肠阪,路如羊肠曲。盘曲不足论,峻陡苦踯躅。上无树可援,下有石乱蹙。一步一嗟吁,何以措手足。途人互相顾,屡见车折轴。少时徒耳闻,今日亲在目。不经太行险,那识安居福。”单从晋冀字面看,钱谦益到过的羊肠坂应在壶关。

       当然,上面两种说法都还有其他一些记述及佐证。

       但不管取哪种说法,李零先生的论断都是错的。不知道李先生是否去过羊肠坂以及双底村,如果仅凭道听途说,错误也在所难免。但作为知名专家,下笔还须谨慎些。

       双底村是我近期向往的徒步出发地之一,但由于事务繁忙,时间和机缘不够巧合,一直尚未成行。期待最晚到秋天,这个愿望能够实现,也顺便实地考察一下“羊肠坂”的说法及遗存。

       既然羊肠坂不止一个,这就很自然地引出了下面的第二个问题。

     (二)曹操的《苦寒行》描写的是哪个羊肠坂?

       关于羊肠坂的诗,最著名的莫过于曹操的《苦寒行》。

   公元206年,曹操越太行山讨伐并州刺史高干时遇大雪,为此专门写下《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

       这首诗写于征高干期间大家并无争议,但泽州和壶关各有一个羊肠坂,曹操描写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由于《苦寒行》第一句就是“北上太行山”,所以很多人就认为,曹操走的是太行陉,北上讨伐驻守上党的高干。这样的理解自然是顺理成章。

       但另一种说法似乎也很有道理。曹操由安阳、林州出发西进太行山,讨伐据守上党壶口关(今壶关县东壶口镇)的高干,经过的是壶关的羊肠坂。据说当地七里栈一带仍有曹操所经羊肠坂的痕迹。而据曹操年谱,建安十年十月,曹操还邺(今河北临漳)。高干以并州叛,曹操遣乐进击之。建安十一年正月,52岁的曹操亲自率军征高干。三月,攻占壶关。从这些记述并结合地形看,曹操征高干,最便捷的路线就是西上太行山,因为太行山就在邺城西边不远,经过壶关羊肠坂,可直抵壶关城下。

       那么,如果《苦寒行》描写的是壶关羊肠坂,按照常识,应该写“西上太行山”才对。即便面向邺城的羊肠坂是坐北朝南(这还需实地考证),但曹军总体的进攻方向应该是向西无疑,诗里应该体现西向讨伐为宜,而不应该向北,作为政治家、军事家及诗人的曹操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因此,如果《苦寒行》确实写于西征高干的途中,我宁愿相信是曹操在经历三个月久攻不下的困境后,留下一只部队佯攻,亲自带领一支奇兵绕到太行山以南,舍近求远,从太行陉的羊肠坂进入上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突然出现在敌军背后并一举结束了战斗。

       那么这个理解对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期待方家指点。临收笔了,看到网上一篇文章,说太行八陉就是八条羊肠坂,读之晒然。

       之所以会对很多问题产生困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自己的无知。一方面知识面窄,另一方面已有的知识又支离破碎、不成体系。很多问题,其实答案往往就在书中,在默默等待有心者的发现而已,或者需要读者把现有的知识串起来才能找到答案。当然了,书上说的也不一定都正确,还需要实地检验,人云亦云很多时候是不可靠的。所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是让自己远离鄙陋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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