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南
我曾听过一个说法:“ 如果时尚世界没有 Tom Ford,那么它就一定有必要去创造一个出来。” 聪明,英俊,富有魅力,有着从无过失的完美品味。但其实,曾任GUCCI 创意总监的 TomFord 是个 “色鬼”,他全裸出镜也早就不新鲜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性是我的第二天性。” 早在他还没成名的时候,就习惯在海滩上裸体散步,迎面撞见了美国版《VOGUE》主编 Anna Wintour 才反思了一下 “脱,还是不脱” 这个并不怎么严肃的问题。性和裸体,对他而言等同于吃饭睡觉。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以展现欲望而闻名的著名时装设计师 Tom Ford 居然有一位携手24年的爱人。Tom Ford 的恋人 Richard Buckley 是 Vogue Homme 的前总编,比Tom Ford年长13岁。1986年,25岁的 Tom Ford 遇到38岁的 Richard Buckley。当 Tom Ford 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说:“当你看着某些人的时候,你就觉得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那天晚上我跟 Richard 一起喝酒,我觉得自己好像能了解他的所有事情。” 同居三年后Richard Buckley被诊断出了咽喉癌,而如今他们已经在一起24年了。
在我看来,Tom Ford 的抒情至始至终都透现着一股绅士气度,优雅地绽放,而后远离。一如他的设计、爱情和电影。今天我们聊聊电影,Tom Ford 送给 Richard Buckley 的电影。
Colin Firth 饰演的教授 George 是个鬓角微微花白的鳏夫。时值1962年的洛杉矶,正是古巴导弹事件十个月之后,全美国仍沉浸在核武器袭击的恐惧之中,大家谈论最多的是建防空洞、食物储存、国家军备和世界末日。George 对象病毒一样蔓延的集体恐惧十分不满,但自觉已走至人生边缘的他,又有什么好与这个世界争辩的呢?在共同生活16年的同性爱人 Jim 死后,George 决定自杀。他对镜自勉:“挺过这一天。”
George 不被允许参加爱人的葬礼。因此他持续梦到大雪中的永别,在死寂的天地里,走向那双玻璃珠一样失掉光泽的眼睛,亲吻冰冷的嘴唇。 他并没在 Jim 死的时候立即赴死。但彻骨哀伤像钻进果实中央的蛀虫,逐渐将生趣啃噬殆尽。
在最后一天,倒数的时钟慢下来,人间偏要像个勉力留客的好主人,谄媚似的将自家宝贝都捧出来。看看这打开的珠宝盒里耀人眼目的——球场上健硕男人挥汗如雨的裸身,花苞儿样的邻家女孩、严妆靓服、明眸善睐的邻家太太、乖巧的狗儿、邂逅的西班俊男、热情的老友、冰雪聪明的男学生……各式各样的美态。属于老男人的镜头,总是灰黑色调,除他之外,则全是美人如玉、美眷如花。
生命的焰火在那些眉梢眼角迸现,好像释放出无数条惑人的蛛丝,要拖住他直往死地踏去的脚步,像一场无声的角力。
在银行大厅里,乔治坐下在皮包里找东西,手枪就在手边。角度逐渐变为垂直式俯瞰,在乔治眼前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闯进一条模糊的影子,只能看到影子主人的一对果绿色皮鞋的纤足和雪白的袜子。在画面里,鞋子的颜色倏地鲜艳了,就像一盏灯燃起来。跟着乔治的视线向上看去:生着处子绒毛的小腿、鲜蓝的裙摆、平坦的稚女的胸脯(身子爱娇地轻轻晃动)、金黄的辫稍、花瓣似的脸颊。借着青春的辉光,老男人灰黄的脸上忽然又映射出红晕。然后,那粉嫩的双唇开合,吐出问话来。
但乔治只是沉静地凝视(镜头无数次强调他的凝视),半冷半温、半悲半喜地微笑,沉着应对,不为所动。
一起死去的还有他们的狗。电影里有一个画面,George看到一条相似的狗,走上前去抚摸,拿额头靠着,摸了很久,表情温柔又酸楚。而现实生活中,Tom Ford 和 Richard Buckley 也养了两只一样的狗。
George 在停车场偶遇了白T恤男子,俊得原始,像一头才长成的豹,在紫灰的暮光中吸一支烟也是美的。
回溯影像中那片粉色天空下暧昧而幽蓝的面容,又一度令人想起《假面》中那副巨大而模糊的女性面孔,影现着一种虚妄而盛大的美感。这一幕,后又出现在阿莫多瓦的影像中;而 Tom Ford 安排那个眉目俊朗的西班牙牛郎出现于此,或而亦有着致敬的意味。
想及福克纳的《野棕榈》一度是为劝人“节哀顺变”的不二教科书,其言“你若死了,便连回忆都不存在了”;而这于中年丧偶的乔治来说,却更像是一个苟活的借口。Jim的死,注定是一种太过寒仄的隐痛。它就像一曲末日的前奏,把一切光鲜亮丽的明日构想都化为乌有;想及《断背山》中唯能抱着衬衫喑哑哭泣的恩尼斯,不禁慨然。
George 开始细细地念想一个午后的曼妙光景,他和 Jim 慵懒地面对着坐于沙发两侧,光色微亮,影调安和,各自默读着卡夫卡的《变形记》和卡波特的《蒂凡尼的早餐》,抑或偶有打闹。这般细碎的场景,是遗忘多少年后都无法释怀亦注定再也无缘体味的惬想。
Charlotte的出场同样是惊艳的,一如骤红的玫瑰,如此象征性地进驻 George 的眼眸,芬芳的鼻息,嫣红的妆容,恍若厚重的面纱敷于伤口,却又一如是初的面露微笑。我是如此惊叹于朱莉安·摩尔的气场,那傲然而又如履薄冰的舞步,那哀恸却又哽咽于喉的叹息,那看似雅致的外衣下,兀自涌动着歇斯底里的潜流。我听见 George 如此喃喃道,“Charlotte,你快征服我了,我的眼角有一滴泪正在成形。”而至终,George 却愠怒地闪躲着,跳脱了关于她的回忆。我看到 Jim 的侧影如此不合时宜地涌上来,若一卷卷零碎的胶片,悬浮于窒闷的空气中。
电影里每一个场景都被精心雕琢。Tom Ford 并不想真的还原一个60年代的破旧,他只要保留一个美好的,如梦一般的画卷,让人在回忆起来,都知道,这是 Tom ford 心里面的60年代。有自由,有爱情,有高高的垫肩,鲜艳的红唇,卷起的大波浪,蕾丝的萝莉裙,烟熏的眼妆;有每一分都扣到恰到好处的衬衫西服,细长条的领带,松松垮垮的针织衫;摇窗的老爷车,蓝色大壁画,铮亮的小手枪,铁质电话亭。以及橙红夕阳,深蓝月下海,苍白雪地。
这是 Tom ford 梦中的世界。不真实,一点都不真实,因为真实太琐屑。他只要一个玻璃房子,两条狗,窗明几净,邻居有可爱萝莉,衣橱里满满都是他精心装备的时尚。爱人会窝在沙发上看书。
George 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姿势自杀,在床上、在浴室、在睡袋里。
他还去曾经遇见 Jim 的酒吧,点了相同的东西。
然后少年肯尼波特出场了,故事发生了情理之中却又预料之外的改变:George 迟疑了。肯尼是一直默默关注他的,打听他,尾随他,想帮他排遣忧思,含情脉脉地注视他,邀他跳进深夜的大海,略显羞涩地露出姣好胴体,把他的手枪藏在被子下面。有这样的倾慕者,乔治也难以不被打动。
George 说:“我一生中少有这么绝对清澈的时刻,在这倏忽的几秒,寂静沉寂了杂音,我用感觉,而不是思考。事物是那么鲜明,世界是那么清新,一切充满存在感。我永远无法留驻这样的时刻,我试图握紧,但它们像万物般流逝,我的生命就依附在这些时刻上,它们将我拉回现在,让我意识到一切恰如注定的那样。”
或而,唯有从少年波特的身上,乔治才终于得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抑或者死去的吉姆的影子。一如《春光乍泄》中的黎耀辉,唯能倚借着张震的身体来想念漫无踪影的何宝荣。
可是,
结局是《警察与赞美诗》式的:乔治烧掉留给好友的信,把手枪放回抽屉,打算振奋精神,忽然心脏病发,倒数的人生与时钟一起碎裂一地,就此终结。 这里,有一个与那个小姑娘出现同个样式的镜头:乔治仰躺在地上,已至弥留,一双黑皮鞋踱入画面,爱人吉姆微笑前来,在他唇上一吻,又隐没在黑暗中。因为这个,我相信乔治最后一刻是满快活的。
或许,《潜水钟与蝴蝶》中的“意识流”真的丧失了一些本真的光亮,而这些光亮唯在《单身男子》中才有了熨帖灵魂的气格。想来,艾什伍德(电影改编自Ishwood 同名小说)并不知道,那些漫溯于生命裂缝中的狂迷实而具有着洞穿一整个时代的魄力。我看到 Colin Firth 的躯体一度为幽蓝的水泽所包裹,恍若遁入感伤时代的宿命绝响,一寸寸沉溺进去,寂灭,死亡,透不进灯塔的光亮。
电影到最后,缓缓的出现一个画面:TO RICHARD BUCKLEY 。
Richard 问 :“为什么不把给我的致辞放在开头? ”
Tom 说:“因为我的爱情不用用来做噱头。 ”
所以放在结尾,好像写一封情书,写到最后,别人往往瞄一眼就忽略了,却是最小心翼翼,心里头仔细掂量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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