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录|阿斋的故事(第一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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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圣诞快乐


十九 吾道为光

穆遮背了一袋三十支整装的雕翎箭踏入村正家的院落,那时已经是破晓曙光之时,天际之白有如鱼肚,云中有些零散的雪花碎鳞似的落下。

昨夜院中乱斗的痕迹被这雪薄薄地埋了一层,泥泽中的碎片看上去也不再触目惊心。院中一个人都没有,穆遮走了一圈,又从院中踏进屋内。

玄鱼和村正都杳五痕迹,屋中一切却如他昨天离开前那样,井井有条,一丝不乱,还有那幅挂在屏风上的星图,画面中狂发的惑星,依然仇视着画面中央如鸭卵一样的婆娑。

他缓缓走到后院,马槽依然如故,大青马瞅见他过来,“啾啾”的嘶鸣,鼻口喷出一团团的白雾,他走过去,马又低头避过他,身子一个劲的打战。它无法说出发生过什么。

他无可奈何,又走回前院。

昨天的风惊雨急好像都被留在昨夜,玄鱼和穆青似乎都被初晨的那一场凉薄带走了。

他预感可能再也见不到玄鱼和穆青了,昨天打了獐子,碰上玄鱼,和村正的谈话,都像是一个诡异的故事,他只是局外人,偶尔跟这故事里的主角擦肩而过。

一次倾奇的邂逅。

他一时有点难过,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一步步走回前院,雪下的更大了,风也飞舞盘旋,那口老井居然被风雪吹的微微摇动——

他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可是眼前的老井确实在剧烈的撼动,他听一声闷响,像一声裂帛,从大地深处传来,脚下的土地随之如狂涛中的小舟一样颠簸起来——

老井被它下面的土地顶了起来,它垒砌的条石像是拢起土地的一圈头箍,忽然之间,海裂山崩,这拢土地把井口挣的粉碎,接着它身上也挣开七八条巨大的豁口,一头荒蛮巨兽正破土而出!

这头巨兽挣脱了土地,跃向在空中,然后落下。

轰然一声,它八个轮子稳落在地上。

那是一辆黝黑的铁车,两头狭细,中间浑圆,形状像一枚橄榄,那八个轮子炽红发光,冒着滚滚的白烟。

它浑身透亮,像是渡了一层水银,闪闪发光,它通体像被铁水浇灌过,居然没有一丝裂隙。

这个鬼斧神工之物,挟着有干天和之力,从地府来到人间。它的表面“咯擦”一响,从平滑如镜的表面裂开一道弧形似的裂痕。穆遮惊疑不定,不由张弓搭箭,对准了它。

它身上的裂痕飞速拉开一道月牙,像是对穆遮绽开了一个笑脸。

这个笑脸是一道门。

咯吱一声,这个门闪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材出奇的高大,身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长袍,头戴了一顶黄色的大冠,那冠子很奇特,像一只瘪靴,倒扣在他头上,他张相更奇,皮肤白的像石膏,鼻梁长得如鹰嘴,眼陷在深深的眉框之中,瞳孔殊异之极,颜色一只是绿色的,还有一只是红色的。

他居然有一对阴阳瞳。

最奇异的是他身横七竖八挂了好几件劳什子,脖子上挂了一串佛珠,又坠着一个小观音像,前襟上贴了三四张天师符文,左手腕上套着一个银链系紧的藏教双身四手的降魔金刚。

他右手上握着一个十字状的架子,他把这个架子攥的很紧——他还抱着一个人,那个人蜷缩如婴儿,一头秀发湿淋淋的贴在身上。

他把那个架子放在那人的前胸,口中喃喃不知颂念着什么。那个人“嗯”了一声,脸垂向穆遮。

她双颊之色如苍白的火焰,双眼似闭未闭,像是疲倦到了极点。

正是玄鱼!

穆遮又惊又喜,紧扣弓弦,大喝一声:“你是何人?放下她来!”

那个怪人抬起头,淡淡的看了穆遮一眼,那对阴阳双瞳里有股浓浓的凉意。他开口说话,每个字都很清楚,只是声调有些古怪——

他说的话跟玄鱼第一次见到穆遮时说的一模一样。

他说:“吾,道,为,光,普,照,十,方。”

二十 宋倾奇

时间退到昨夜酉时四刻。

宋倾奇盘膝在一片冰雪之上,这块冰雪由珠穆朗玛峰上淌下的冰水凝结而成,而在他身后,那些坚冰从雪山之巅倾斜而下,先融化,又凝结,又融化,最后成为相互抵触的雪块。它们非常的多,浩瀚如海,每一块都奇峰凸起,在强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喀嚓”一声,一块雪崩裂了,化作一蓬白色的尘埃飞溅而下。

宋倾奇的双眼睁开了,他本来六观尽隐,神识流连于生死寂灭的幽冥之所,这种枯禅他已经坐了半年,此时他从三界之外收回游思,自根源之处破镜返照,他站起身来,身上的寒冰纷纷崩裂,如一条冬眠的鱼,破冰而出。

带起的一阵啷当做响。

他身上有数个图腾饰物,中原的,有吐蕃,还有毒身的,对于他最初的宗教信仰来说,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也有好几个名字,从泰西之地的乳名,受洗入教后的教名,到这个东方国家里汉人的名字。

宋的名字叫倾奇。

他觉得神只有一个,不同的地方的人因为喜好把它们分成不同的类型又因此争斗不休。

其实区别,就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他离宋有数万里,在他面前却有一口用条石堆砌的老井。那井口阔如中庭一

在这寒天彻地之所,宋倾奇对着口井默默坐着,手指交叠,他是泰西人,手中结的却是黄教的金刚杵印。

他面对的这口井里埋着狰狞之物。

他在看守着它,十二年如一日皆是如此,万里之外,一位东方人看守着另外一个出口,他们相互守望至死不渝。

“噶擦”又一块积雪崩塌,这次的震动比刚才更大,更多的雪块被卷入,飞泻的洪流由山腰滚滚而下。

“积雪捕捉到了微弱的声音。那个宋的骑士遇上了麻烦。”

宋倾奇走井口边,双手结了四个藏教降魔印,在口中高呼——:“神威如狱。”响如狱霹雳,声浪落入井中,在井壁上冲击回荡,井壁的特殊构造会将它放大,一声会化做千千万声,它从另一端冒出来时,会成为一颗炸弹

他手腕上系着两串蜜蜡珠子,还坠着一支降魔金刚的造像,他从西方到东方的诸多身份里,还有一个是藏教的伏魔上师。

宋倾奇听着那句咒文隐隐而去,他心说:“我不能,比它慢——”

他抬头看着那支“秋千”。

它就漂在这口老井的上方,又像一片轻若无物的叶子。

蓝得透明天空在它之上,它就像倒着漂在那一汪湛蓝海水里一叶方舟。

它像一支巨大的黑色橄榄,两头尖细,中间浑圆,由一种特殊的金属打造而成,又浇了一层的黑铅和沥青,这样的表皮可以隔开低温,冲开烈焰,穿透地核。

它在大地隧道里中来回摇摆,可以跟“息墒”并驾齐驱。

“我们无须任何的神,只需要仰仗万物运行之道。”这是显圣先师说的,那个宋朝白发女巫,她说话时,样子迷人,目光坚定且明亮,她带来了这一艘神奇的船,它主要材料由十二年前陨落在地球上流星碎片,那是种奇特的金属。

它和这块土地的磁场互相排斥,因此可以浮在半空。

她接着就打下了这口井,它穿过地幔接近地核,通向东方。

如果他从大地之上去宋,要经过青海,西夏,敦煌,有繁华的都市,也有不毛的沙漠,这可能会是场惊艳旖旎的旅行,只可惜,这次没有这么多时间。

他要借助这艘铁舟,直接从一头,穿到另一头。

这艘船的两端是尖锐的冲角,中间部分可以坐人。宋倾奇用手碰了下它悬下地面的一端,他手上的温度,使它很快有了变化。

它由另外一端开裂,裂口越张越大,使它像一枚被分成两瓣的坚果,接着这两瓣倒翻过来,有如一张巨嘴,将宋倾奇“吃”了进去。

宋倾奇进入了“铁舟”的内部,它既是空的,又是实的,这种金属的特异之处,就是可以根据人的体温改变形状,它现在变的很柔软,宋倾奇的四肢,头,面,被涌来的“软革”紧密的包裹起来。

在之后的高速冲击中,它可以保护宋倾奇的骨骼不受在压力的伤害,它表面又有无数的细孔,可以给宋倾奇提供足够的氧气。

那舟将所有的空隙都填满了,宋倾奇几乎成了它的一部分,然后它似乎变的更修长,像一滴拉长的水滴——“咻”一声,穿入井口,消失无踪。

铁舟滑入深海,随即风驰电掣——

它被大地的引力牵引,几乎不需要动力,在接近地核时,它速度会越来越慢,但是惯性会使它最后逃逸,“息墒”会离它很近,一度甚至会并肩而驰,

如果宋倾奇计算没错,铁舟会追随着息墒,接着会在另一端的地幔超车,然后井壁上钢铁会提供足够的磁场斥力,让铁舟势能挣脱引力。这过程中,它的速度会接近于音速。

铁舟会穿越冰点之下的酷寒,又要穿过比烈火还炙千倍的溶浆,然后突破音障,以无以伦比的速度追上自己刚刚发出的那一声咒语——

“希望那个老骑士不要坠的太快了——”

那只倾刻,“铁舟”已穿透了地壳,越过千里的寒流,扎进炙热的岩浆,“息墒”就在它前面飞驰,它个头小的多,更精粹,更猛烈,它表面的铅层被核心能量不断催化挥发,飞散出一根根精光闪闪,分裂开叉的乌黑丝须,铁舟看似被它牵引,走着它十二年不变的路径,它们一度亲密的有如情侣,难分难解,当灼热熔岩就褪尽,周遭再度冷如悬冰时,铁舟忽然超过了息墒,无情地把它抛在身后。

铁舟裂帛似的一阵颤动,它走完了这个旅程大半,速度已经达到顶点,当它接近另一端的井口时,势能开始减弱,速度也开始放低,秋千已经荡到了最高点,它无力跃出地面,开始回落——

这时有一个人追上了秋千。

穆青从井口落下也有一阵子了,速度比“铁舟”回落的速度略快一点,他几乎冻僵了,浮动着有如一支羽毛,轻轻地附在了“铁舟”上。

“铁舟”的表面感知了他的体温,它陷下一个漩涡,用浪花抱裹起他,把他混入自己的体内,放在宋倾奇的旁边。他们的空隙都被金属填满,彼此看不见对方,可是声音可以传递。

宋倾奇说:“嗨,老伙计,这一次开始了吗?”

穆青还在打哆嗦,一会儿才说道:“是啊,比上一次厉害得多。”

宋倾奇说:“那么,我们该庆幸,自己还有精力,去赴这一场欢宴吧!”两个人一起笑了。

一会儿穆青问:“这秋千再荡几次,可以回我哪去?”

宋倾奇说:“三次吧,不说话了,压力现在越来越大,肺会破的...”

二人沉默不语,“秋千”向另外一端极速的荡去,又一次突破了严寒和酷暑,白色的冷狱和红色的炼狱,它第二次回时来又接下一个人。

她几乎经冻成了一具冰尸,金刚法咒用光了她最后一点气息,同时这也让她以一息百丈之速,迎头撞上“铁舟”时毫发无伤。

她也被铁舟拥入怀中,她赶上了那班秋千。

铁舟载着三个人,飞快的荡向另一端——

二十一 尾声

宋倾奇看着持弦怒目的年轻人一言不发,然后慢慢躬下身,小心翼翼的把玄鱼放在那一片薄雪之上,他退后了两步,从他背后又闪出一个人,正是穆青。

穆青脸上带着悲欣交集的表情,冲着穆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穆遮问道:“穆叔!这是什么?”他指着哪辆浓烟滚滚的铁车。

穆青回头看了眼那车,伸手虚抚着它的表面,微微一笑,说了句费解的话:“这是我们的秋千。”

穆遮困惑不解,他放下弓箭,回过头来,他看到了阿斋娘领着阿斋正走进院子。

阿斋脸上很恬静,他扬脸冲着天,一片片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笑着说:“天白乎?”

阿斋娘笑着拍拍他的头说:“天白了...”

这一天是,宋,崇宁五年,冬至,七年之前,阿斋就在相似的天气里,被送到这个地方。

岁末不远了,这个故事里的人并不知道,岁末之后,道君皇帝将改元,崇宁六年,二十一年都不会存在。

或许他会被金人掳走,北宋会就此灭亡,或许他会励精图治,使国家中兴,或许他会花石为役,狂征暴敛,或许他又会轻谣薄赋,与民休息。

或许十六年后,惑星会撞中婆娑,三千世界,归于湮灭。

这个世界的轮回,因果都在阿斋被送来那一刻,超越了造化,陷入了未知。

残秋已尽,隆冬方至,未来无常。

诸神都不知道以后这个世界的变化。

因为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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