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为农民工讨薪的信访局长： “我是俗人，不能免俗”

▲ 李海明替农民工讨工资的途中就开始直播。（直播视频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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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上讨薪的视频只录了一部分，其实后面我和他们还有很多交流，我说，“再不支付工资你的施工资质就可能被取消。”应该是这句话起到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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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南方周末记者 张笛扬

责任编辑 | 钱昊平

“他们是最底层的、最弱势的，你们欺负弱势群体，拍拍你自己的良心，拍拍你的良心问一问，马上给我处理去！”李海明拍着胸脯，神情激动地吼道。

李海明是河北蔚县的信访局长、公安局副局长，从警25年。2019年12月5日，李海明身穿黑色西装、打着红色领带，站在他对面、被他怒斥的是几位欠薪企业的老板。

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到信访局上访，李海明将企业负责人约到了信访局，确认欠薪属实后，就发生了这样一幕。欠薪企业负责人当场答应第二天到信访局给农民工发放工资。

片段被李海明的同事录下，事后发给了他。李海明将视频传到了他的快手账号——“信访局长李海明”，由此在网络上传播开。

快手等新媒体平台被李海明视为工作工具，他除了在上面发短视频外，还会定期开展直播，回答网友的问题，方便群众“上访”，他认为通过这一方式和群众打交道，是信访工作的应有之义。

李海明由此在当地成了网络红人。12月23日晚，他的快手粉丝还只有2万，25日就已经超过2.9万。

随着短视频平台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通过这一方式“拉近和人民群众的距离”。近日，李海明接受南方周末记者专访，以基层官员的视角，阐述对“直播问政”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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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任公安局副局长有助解决信访事项

南方周末： 讨薪的视频在网上火了之后，有一些人说你是在作秀，你听说过吗？

李海明： 这段视频不是刻意炒作。我办公室的门平时都是敞开的，那天隔壁的督办室主任听到我说话声音提高了后，就跑到我门外面拍摄，当时我也没看见他。之后他告诉我他录下来了，发给我看，我说这没什么，说的都是实心话，那就发到快手上吧。

我主要是希望社会广泛关注后，让企业不敢再拖欠工资，让农民工能把工资拿上，谁做工作倒无所谓。

南方周末： 你的快手账号上发布了不少关于农民工讨薪的视频，最近农民工上访比较多吗？

李海明： 每年的中秋节和春节前夕是农民工讨薪的高发期，这两个节点农民工都要回家过节。我是去年6月到信访局工作的，到现在经历过两次“两节”了。特别是临近过年，我每天要处理好多起农民工讨薪事件。

农民出来打工很不容易，工资不能拖欠。那天视频里说那些话之前我还说了几句话，问他们，你的父母是不是农民呀，你的祖父肯定是农民吧，你们想想农民出来打工多不容易。

国务院领导多次强调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我们也应该加大工作力度，把治理拖欠农民工工资作为工作重中之重来抓。

南方周末： 那次你说了几句话后，企业老板就愿意发放工资了，但正常的工作流程是怎么样的呢？

李海明： 讨薪的视频火了之后我也有一些顾虑。视频未免让人觉得就我们信访部门在干工作，其实我们是一个团队在解决这些问题。参与的有劳动监察、住建和公安部门，信访局只是负责组织、协调和督导。

其实农民工欠薪案件本不属于信访事项。工资被拖欠了，农民工首先应该找劳动监察部门。但因为劳动监察部门受理的时间比较长，农民工等不及，就会直接过来上访。

南方周末： 你兼任了公安局副局长，这个身份对解决信访事项会不会有帮助？

李海明： 有这方面的因素。前两天我就跟一个拖欠工资的企业老板说，劳动监察立案后，你再拖着不给，就会移交到我们公安，你可能就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了，他听到这个就得掂量掂量。今年5月就有两起案子，拖欠工资的企业老板被追究刑事责任，成了网上追逃人员，后来他们就主动投案自首了。

不过，县里设立了信访工作联席会议，联席会议办公室设在信访局，我是联席办主任，劳动监察、住建、公安部门都是联席会议的成员单位。我一般是以联席办主任的身份来解决问题的。

联席办可以向县委、政府提交建议。对于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企业，我们可以建议县政府来年取消这个企业在当地建筑施工的资质，拉入黑名单，他就不能再承揽工程，那他的经济损失就很大了，就有压力了。

网上讨薪的视频只录了一部分，其实后面我和他们还有很多交流，我说，“再不支付工资你的施工资质就可能被取消”。应该是这句话起到作用了。

2

在县委书记提示下开的快手

南方周末： 为什么要在快手上发视频、做直播？

李海明： 我开快手可不只是为了帮农民工讨薪，我是为了做好信访工作。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在用新的网络工具做群众工作，2010年我还是派出所所长的时候就开了十几个QQ群，辖区里不少居民都在群里。

这两年我看到很多人都在用快手、抖音，我在6月份也下载了。起初我觉得就是一个娱乐软件，用在工作上不合适。不过县里的宣传部门多次提倡我们开快手、抖音、微博、微信公众号，同时也要求做好账号的备案。

我真正用快手开展工作还是在领导提示我之后。蔚县县委书记梁昆有一次和我交流，说我是信访局长，应该开。当时梁书记在微信上给我发了申请快手账号的内容，另外还把内蒙古多伦县县长刘建军的快手账号发给了我，他是第一个在快手上做了实名认证的县长，我开通后第一个关注的就是刘建军县长。

南方周末： 你和刘建军互动多吗？

李海明： 他的直播我每次都看。我和他是快手好友，我们也在相互交流。刘县长掌握的知识、政策更全面，我时刻关注着他，我会留意群众提出问题，看刘县长是怎么回答的。

南方周末： 你多久直播一次？都直播什么内容？

李海明： 我一般在周六的下午3到6点做三个小时的直播，回答网友的提问，帮大家解决问题，直播间最多时有五百多人在线。其他的工作事项，我觉得有价值的，我就会一边工作一边用这个记录，有一次我去找企业老板帮农民工讨薪，我一连直播了6个小时。但有些工作就不太好直播了，一直举着架子和手机有点碍手碍脚，比如在办公室批件，直播出去也不合适。

南方周末： 你在快手上发视频、做直播，身边的同事会不会对这一方式有不同的看法？

李海明： 身边的同事倒没有。不过我刚开始发快手视频的时候，有网友觉得我有点不务正业，说你拍快手视频国家允许你吗，我回答他，只要是可以方便工作的，任何方式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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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被大家监督

南方周末： 直播间里网友一般都问什么问题？

李海明： 因为老百姓对法律和政策掌握得不是那么全面，提的问题可以说是千奇百怪。大部分问题都不属于信访事项，有些是咨询如何办事的，比如有人问怎么异地办理身份证，还有些是属于诉讼、仲裁、行政复议或者纪检监察范畴的。我的原则是，我知道的我回答，知无不言；不知道的我只能说这个我真不知道，你可以去哪个单位了解。

网友们反映的问题，只要是我们信访局受理的范围，我们会替老百姓上访，不是我们的范围，我会告诉他维权的途径。

南方周末： 你现在适应直播这个形式了吗？和在信访局接访有什么不同之处？

李海明： 一开始还不太适应。之前经常和老百姓一对一交流，或在群里发语音、文字。但直播是跟五百多人同时交流，他们都能看到我，相当于在五百多人面前发表演说、解答疑问。可能和我用快手的时间不长有一定关系，当时不知道哪个按键是什么功能，有点手足无措的。

但是不适应很快就过去了，回答问题和平时是一样的。其实平常在信访局接访，老百姓过来反映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大部分都不属于信访事项，我会告诉他们去找哪个部门解决问题。

南方周末： 你的快手账号为什么设置成你关注的人才能留言、评论？是有什么顾虑吗？

李海明： 没有吧，可能是我还没搞懂软件，设置的时候没搞清楚。

我的快手账号和微信账号是一样的。添加我的微信和快手账号都很方便。我很乐意大家加我，在微信上和我交流，对我的工作提出意见。

我们不怕被大家监督，我建立了很多个微信群，方便群众反映问题，群里我也邀请了不少媒体记者进去。

我在信访局还建设了“五员”志愿者队伍，邀请各行各业的人加入，现在有72人轮流值班。他们充当上访的接待员、陪访员、调解员、听证员，此外，他们还要对领导接访作出监督，叫监督员。

南方周末： 你在网络上火了之后，生活上有变化吗？

李海明： 我是俗人，不能免俗。有人对我提出表扬我很欣慰，但工作还是依旧。只不过现在走在大街上，偶尔会有人认出我，说你不是信访局长嘛，我们能加个微信吗？我说加吧，信访局长首字母加5266，不用扫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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