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在别处之海狸(中) ——西蒙娜·德·波伏瓦

7

在认识萨特之前,波伏瓦是一个处女,在与萨特的恋爱中她愉快地放弃了自己的童贞。是萨特让她懂得了性的乐趣。“在我所选择的男人对我狂热的爱抚和性行为中,我能够分辨出我内心的活动以及作为个体的我的自由;但孤独、不可抗拒的兴奋心情却大声呼唤着每一个人,无论他是谁。” “我的理智无法屈服于我那强烈的欲望。我全身心地领悟到,人类并不是完美无缺、尽善尽美地生存着。人遭受着他那动物性的暗算和残忍不堪的戕害。如果根据阴暗、恐怖的欲望来推断,地球的表面,一定如同地狱一般,正是这种欲望以雷电霹雳般的威力时时给我以重击。”

当彻底接受了萨特和萨特的理念之后,一直横在清教徒波伏瓦面前的禁区被打开了,她有了实践的机会,再加上契约给予她的自由,她可以尽情地去体验生命中的种种存在物,去质疑人的本质,去感悟人性的全部。她充满激情地说:“当生活乱了套时,文学就出现了。”——波伏瓦不把自己依附于任何男人,这是波伏瓦思想上的一次质的飞跃。也正是这次飞跃以及来自萨特的鼓励,使她有了去触动自己心灵深处情感伤痕的勇气,敢于去揭示自己的真情实感,把深藏在内心的苦闷与幽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的肉体体验和心灵感受升华为文学作品,这是她众多文学作品成功的原因所在。

“他用他喜欢的术语向我解释了这个问题。‘我们之间的爱,’他说,‘是一种真正的爱。’但是,如果我们能同时体验一下其他意外的风流韵事,那也是件乐事。我们两人的观点一致。我们两人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我们生命的枯竭。这种永恒的关系并不能替代与各种各样的人交往所得到的那种转眼即逝的快乐。我们怎能有意地放弃那异彩纷呈的感情呢?”

从萨特对她的身体开始疏离之后,波伏瓦还原成一个真正的人,兼而有女性和男性两种性向的自由的文学创作者和女权主义社会活动家。看看波伏瓦抓住的那些(单说男性)异彩纷呈的感情吧——

1)博斯特:萨特的学生,奥尔加后来的丈夫。波伏瓦在1938年7月27日给萨特的信中写道:“我三天前同小博斯特睡觉了,当然是我建议他的。”“他才21岁。……我喜欢他。好久以来头一回有个男人从肉体上接触我,他相当英俊,有一种媚人的微笑,如果你看到他的脸,就想要温柔待他。……我感到滑稽,我面对他生起‘感情的幻想’……我想象,跟他来一段恋情(也许)会刺激我,在这世界上完全有我可以同他们恋爱的男人们。”

2)纳尔逊·阿尔格伦:美国作家,好像是唯一向波伏瓦求婚的男人(看来他对这个法国情人并不十分了解)。波伏瓦这样给阿尔格伦写信并做出坦白:“我22岁,他25岁,我热情地把我的生命和我自己给了他(萨特)。他是和我第一个上床的男人,在此前从没有人吻过我。我们长时间地在一起,我已告诉了你我心中有了他,但是这更多是一种深深的友谊而不是爱。爱情不太成功,主要是因为他对性生活不放在心上。他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热情、活泼的人,惟独在床上不是。我虽没经验,但很快就觉察到了,逐渐地觉得继续同床没什么意思,甚至是猥亵的。经过10年的不成功后,我们放弃了这种关系(注:指性关系)。在这时候——10前——这位可爱的年轻人——博斯特——出现了。他比我年轻许多,曾是萨特的一个学生,萨特很喜欢他。我主要是喜欢跟他一起夏天在山里散步。这时他和我的俄国朋友(指奥尔加)有一段恋情,他不想发展下去。她曾是我的学生,我也有些喜欢她,而她对我的做法令人不快,她是一种向人索要许多的女孩,对谁都依赖,大家也必须顺从她。一次到山里旅行,在同一个帐篷内睡觉,博斯特和我想睡在一起,这并不构成一个问题。我们从没有对她说过此事。他想和她吹,可又做不到,她已深深地爱上了他,博斯特又不愿伤害她。后来战争爆发了,她病倒了,他也就越来越无法离开她,最后娶了她,像我已告诉你的那样。我们仍然是关系密切的朋友,继续一起睡觉(注:看来这时候主角已经变成了不规则多边形的四个角)。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关系,没有激情,没有嫉妒,没有谎言,有深厚的友情和柔情。所以我对生活感到满意,你知道我觉得即使不是爱情,有着深厚的友情也就满足了。我那时以为现在谈爱情我已太老了,我可以这样继续下去,工作,喜欢那些喜欢我的人,直到死去。以后的事你已经知道了。除了萨特和博斯特,我只跟其他三个男人有一夜的关系,这些是我认识并喜欢而又不可能发展真正关系的男人。当我回到芝加哥时,我也以为是这种关系,我喜欢你,我们可以一起愉快地呆几天。也正因如此,所以我说上了你的圈套。我并没有期待爱情,也不相信会爱上什么人。你使我爱上了你!……而且越来越爱你。我不得不对博斯特解释,心中有些难过。我们仍然是很好的朋友——我常见他,萨特或他的妻子也在,有时单独见。我们之间的关系已很长久了,因此上一封信中我告诉了你” 。 波伏瓦在1947年认识美国作家纳尔逊·阿尔格伦并很快坠入情网。但因跨国之恋,困难重重,他们的关系持续到1951年。那一年阿尔格伦向波伏瓦求婚,这反而导致了他们关系的结束。不过他们之间的思念之情从来没有被大洋所割断,波伏瓦是带着阿尔格伦送给她的戒指进入坟墓的。“不只是出于肉欲,我才想投入您的怀抱,主要是出于柔情。”

3)克劳德·朗兹曼:和波伏瓦同居过的唯一的男人。1952年6月里的一天,波伏瓦和萨特打算去意大利作为期两个月的旅行,朋友们聚会为他们饯行。波伏瓦建议把一位叫克劳德·朗兹曼的年轻人请来,他是《现代》杂志的一个编辑,黑头发、蓝眼睛,是一位犹太青年。年初,有位同事曾告诉波伏瓦,说朗兹曼认为她很“美貌”,波伏瓦以为大家在开玩笑,但后来她发现朗兹曼总是以一种深情的眼神看自己,当时波伏瓦没在意,不过心里挺喜欢他。在这次聚会上,波伏瓦跟朗兹曼第一次有机会长时间地、友好地聊天,但他们之间谁也没有说过一句带感情的话。聚会快乐而浪漫,一直到深夜才结束。第二天早上,波伏瓦的电话铃响起,是朗兹曼在说话:“我想带你去看电影。”“看电影?什么片子?”“噢,随便哪个片子都行。”天啊,波伏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尽管旅行前还有许多事要办,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绝朗兹曼。犹豫片刻后,他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一挂上电话,波伏瓦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从肉体上离开萨特之后,在她所“占有”的女性身体之外,她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关注她并喜欢她的男人了!“五天以后,我离开了巴黎。当我起动车子时,朗兹曼站在人行道上向我挥手告别。某种事情已经发生;我毫不怀疑,某种事情也正在开始发生。我重新发现了自己的肉体。我沉浸在一片分离的柔情之中,竟在郊外迷了路。最后,我终于出现在第七国道上,高兴地看到前面是一条绵绵不绝的道路,我在此期间满可以回忆、做梦。我喜欢他,十月间将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感觉不自然,因为我已真心实意地打算像一个老妇人那样过着没有爱情的生活。他认为我还年轻并爱着我。”就这样,波伏瓦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恋情发生了。这一年波伏瓦44岁,而朗兹曼27岁。波伏瓦和朗兹曼很快就同居了,这是她一生中惟一的一次;就是和萨特,他们也一直是各住一处,有分有合,没有长期同居过。在获得龚古尔奖后,她买了一个公寓房,和朗兹曼一起搬进去住,直到他们分手。

认识阿尔格伦之后不久,超越了爱情(与萨特之间)的波伏瓦真正深入地开始了她做为一个女性哲学家的反思,并最终完成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著作《第二性》。——她发现女性为什么会成为弱于男性的第二性。女人的本性在整个历史进程中是怎样受影响的,人类是怎样对待人类女性的。在自序中,波伏瓦讲到一个例子,她很介意别人说她:“你这么想是因为你是个女人”。她自卫的方式是回击对方:“我这么想是因为这是事实本身。”

可以这么说,是萨特的风流成性,才使波伏瓦写出这部至今仍被当代知识女性奉为“圣经”的著作;是萨特对自己和对她的所作所为,才使波伏瓦通过自己这个会思想的创作工具完成了《第二性》。——和萨特建立并持续了多年的自由情侣关系——这种经历让波伏瓦开始反思自己与萨特的感情历程,为什么自己作为女人总处在被动地位。萨特启发她说:“如果你是男的,你的成长经历就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你应该进一步分析这个问题。”这句话成了她写作《第二性》的一个动机,并且在阿尔格伦以“痴心男子”的诚心打开她封闭已久的女性身心时,她终于有了创作这样一本书的冲动。《第二性》是她内心所蕴涵的巨大能量的爆发,这是萨特从未关注过的女性主义话题,她博闻强识的能力,史诗般的叙述以及精辟的分析,使她终于摆脱了萨特的阴影。

8

两个中国男女在一起,也许他们会从恋爱时就想到了到结婚;两个法国人在一起,他们会创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浪漫但不一定结婚。现在,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两个法国文学家在一起了,他们写出了无数脍炙人口的作品;两个只差3岁的法国文学家又是哲学家同时出现在20世纪最重要的战争年代和意识形态里,他们会撞击出什么样的裂变!他们以高贵的高傲的态度看待道德和伦理学,“道德观念的出现之时正是技术、社会诸条件使人们不可能实行积极形式的行为之时”,“伦理学是唯心主义花招的集合体,这些花招迫使我们过由于资源缺乏和技艺的不完备而强加在我们身上的那种生活”。道德和伦理学不是为他们准备的。波伏瓦真切地告诫:“婚姻不过靠孩子、利害关系得以维持;假如一对伴侣各自只允许和对方过性生活,即意味着他们允许拥有的自由名不副实。”“我和萨特远比上述这种人雄心勃勃,体验‘偶然的爱情’正是我们的心愿。”

两个雄心勃勃的法国人在一起了!

波伏瓦始终希望写作成就她的人生。她把现世投入写作,也希望现世收获荣名;萨特更坚决地把自己幻想为被后代抛弃并最终能赢得后代的那类作家(他准备接受卡夫卡、凡高式的命运)。

波伏瓦从一开始便明白了她不是唯一的,那么她所能做的,要么离开萨特,去成为一个平庸男人的唯一;要么就是成为那个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人。而且,对于萨特的自私与纵欲,波伏瓦以自主的选择做出了回应:自由地生活,双性恋,激情爆发的写作,这不是补偿,而是她的偏得。而萨特,则是永不知足地从一个女人身上爬起来,写一本书,然后再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体上倒下去。

随着事业的成功,环境的变化,地位的提高,萨特和波伏瓦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一个完全成熟的阶段——当然,也许更是由于他们各自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愿意自觉地成为“契约式爱情”的深入践行者——他们各自的任何移情别恋都不会给对方造成伤害,他们甚至为对方能找到新的感情依托而感到庆幸。比如朗兹曼,和萨特结下了很深的友谊,他一直是萨特事业上的追随者和助手。而朗兹曼的妹妹也曾是萨特的意中人,萨特让她出演自己戏剧中的女主角,帮她走上了演员的道路。后来,米歇尔、萨特、波伏瓦和朗兹曼四人的关系非常融洽,他们经常驾车出去共同度假,还有博斯特,奥尔加、万达,“我们几个人之间是那样心心相印,不须动口,一个微笑即能表达千言万语。在这个小群体中,交谈更成了世上最惬意的消遣。”

永远的波伏瓦,超越人类自身界限的波伏瓦!

她永远也不会变成那类女人,她们就象生活在后宫里,围绕着一个威武的(体力的或权力的)雄性争宠,她们野心勃勃,有意无意地施展着媚功,妄图独霸她们的君王,把她的对手打入冷宫,同时还念念不忘撩拨身边所有其他的雄性的春心。

你可能感兴趣的:(思想在别处之海狸(中) ——西蒙娜·德·波伏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