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天色亮了。我起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下楼。把庄晏和司瑞琪的信放进邮筒,大步走出了这所我呆了四年的学校。我把手机卡拿出来扔进垃圾筒,又把手机摔在大街上,刚好过来一辆卡车把它辗得粉碎。我看着手机的碎片,想象着它就是冉红玉。
我打了一辆出租车远远地离开了我熟悉的那片区域,我不想在那里逡巡。我要与我熟悉的一切一刀两断。
我让车在西郊广场停下,然后坐在一截树墩上面,茫然地四处望着。耳边响着嘈杂的音乐,有电声音乐,那是一群老头老太在跳健身操;有古筝曲,同样是一群老头老太在练太极;有大秧歌曲牌,还是一群老头老太在扭秧歌。间或有几个年轻人跑过我身边,他们是在做晨练。他们活得都很开心,唯独我,死去灵魂,只有躯壳在这里呆愣愣地杵着。
我茫然了很久,不知要到哪里去。我身上已经没什么钱,顶多够一个月的饭钱。几天前,娘家已经把我洗劫一空了。怕是我连旅店也住不起,如果买一张车票,到了另一个城市,怕是我得要饭了。
我想起了阿文。也许,他可以收留我,他是远离我曾经世界的唯一一个人,也许他能给我提供一片宁静的天空?我起来,坐车来到了他的小区。上楼敲门,他却不在家。也许他还没有散场子,也许他去晨练了,也许他也到哪里玩去了?
我把包放下,坐在他的门前。我想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再一步我也不愿意走了。对门和楼上有人走动,他们奇怪地看着我,并没有人搭言。 一点也不奇怪,阿文他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人,他一定根本不同这些邻居有任何的往来。没人关心他,更没人关心他的朋友。
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了,我几乎睡着。终于我听到上楼的脚步声,那是一种我熟悉的节律。我抬头,看见了阿文惊讶的脸。
“阿玉?你怎么……?”他失声喊道,一边赶紧把我拉起来,拿钥匙开门。
我跟着他进了屋,他连忙给我倒了一杯热水,递在我手里,仍然一脸惊愕,“你怎么了,阿玉?出什么事了?不要吓我好不好?”
“冉红玉死了,以后不要再叫我阿玉了。”我机械地说。
“那我叫你什么?”他嚅嚅地问。
“叫我郁蓝,忧郁的郁,蓝色的蓝。冉红玉死了,你面前的女人叫郁蓝。”
这是我在他门前坐的两个小时里想到的名字,我曾经试图写一篇爱情小说,这是我为我的尚未出世便已夭折的女主人公想的名字。
阿文仍然处于震惊之中,他的眼睛一直在向我探求着为什么。我突然抱住他,哭道,“阿文,我已经走投无路,一无所有了,你可以收留我吗?如果你也不收留我,那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阿文紧紧抱着我,抚着我的头发,柔声说,“我怎么会不收留你呢?我当然会收留你。我不可能让你流落街头。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好好在我这儿呆着,呆多久都可以。”
“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在你这儿,行吗?不管是谁,绝不能告诉他们我在你这儿,行吗?”
“没问题。”
“那好,我想要洗澡,然后睡一觉,我太累了。”我松开他。
阿文连忙去放热水,我把全身的衣服脱下来,全放在一个塑料袋里,扔进垃圾筐。这套衣服曾经在史建桥的屋里呆过,碰过我肮脏的身体,我不想再要它们。我用两遍香皂,三遍浴液清洗了自己,直到全身的皮肤有一种破了皮儿似的疼痛才停了手。
我穿了一件阿文的浴袍出来,看见阿文把一杯热奶和两只煎蛋摆在了桌上。
“你肯定没吃早饭,趁热吃了吧。”他向我微笑。
我坐下来,喝奶,吃蛋,眼泪便顺着脸腮滚下来,掉进奶里。
“阿……郁蓝,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坎儿都能过去,别哭。好好吃饭,然后好好睡一觉,醒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阿文说。
我点头,把蛋和奶都吞进肚里。阿文把另一间卧室整理一下,打扫了灰尘,拉上窗帘,换了新床单。
“以后你就住这间了,它属于你了,以后你有心情了,随便怎么处理它。”
我过来躺下,阿文为我抻好了被子,“你好好睡吧,在你醒来之前,我不会离开半步,我会一直守着你。所以,就安心地睡,好不好?”
他这样说,我就真的很安心。有一个信任的人守着我,自然安心。我太累了,身和心都太累了,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认为是最安全的地方才能那么安然地入睡。我不知到底睡了多久,终于醒来的时候,发现屋里一片黑暗。舒展了一下四肢,还是酸酸的,但感觉却是好了许多。小腹已经胀满,我连忙起来去解决憋了太久的排泄物。从卫生间出来,我才发现阿文是在厅里的,他正欣慰地看着我。
“你终于醒了?”他给了我一个温和的微笑。
“呵呵,太累了,睡了竟整整一天。”我边说边看墙上的钟,已经九点半了。
阿文拉我在沙发上坐下,“你可真能睡啊。我哪里都没敢去,就在家守着你,生怕你醒了找不到我会害怕。”
我有些歉疚,“对不起啊,阿文,其实没什么的,我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害怕的?”
“那不行,我答应你的,要在你睡着的时候都在你身边。”阿文微笑,“肚子饿了吧?想吃什么?我早煲好了汤,想着中午给你喝,结果你连醒也不醒。”
“那我现在想喝了。”
“呵呵,好啊,现在我就给你温去。”阿文说着就起身去了厨房。
我喝汤的时候,阿文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又盛了一碗米饭给我,“你需要能量,得吃饭。”
我听话地接过米饭。阿文煲的汤里有肉片,有西红柿,有绿叶菜,有虾仁儿。干的稀的,我都把它们一扫而光。阿文心疼地看着我,不停地递给我纸巾擦拭嘴角掉下来的汤水。
“今天白天有什么事发生吗?”我问。
“他打过电话了。”阿文轻声说。
“哦?说什么?”知道我突然辞职离去,秦剑北他会有什么反应?
“感觉他很痛苦啊,他问我知道不知道你在哪里,说你突然就离校出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很惦记你的安危。”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阿玉一直恨我,她怎么可能到我这里来呢?”阿文淡淡地微笑。
我很满意他的回答。
“谢谢你,阿文。”
“谢什么,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我保证你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阿文说得很对。在他这里,确实不会有人打扰我。他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有,也不是可以领回到家中的那一种。我安然地在他家呆了两个月,除了阿文,没有见到过第二个人。这两个月里,我慢慢恢复了曾经的活力。我竭力忘却我的噩梦,忘却庄晏,忘却在那所校园里发生过的一切,忘却我是冉红玉。冉红玉死了,我是郁蓝。
两个月里,我没有下楼一步。我为阿文洗衣服,打扫卫生。我把他的家重新装饰摆布了一番。我洗米,摘菜,为他做炸酱面。阿文随便我在他的家里做任何事,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表示赞同和支持。最重要的,是他天天为我煲汤炒菜。除了上班,他全都留在家里陪我。打扑克,看电视,下棋,他甚至买了一台跑步机给我健身。
阿文对我的细心照料和关心让我再次体验到了家的温暖,我热爱上了这个家,我与阿文的家。他说他当我是他最亲的人,此时我才真正理解,到此时我才觉得我自己也真正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排除掉性的因素,能如此为对方付出的,不是亲人还能是什么呢?
没事了,就拿了阿文的吉他玩。热爱生活的人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当我忘记我是冉红玉,当我认为我是郁蓝的时候,我对生活的热情再次高涨起来。在无所事事的情况之下,我对吉他的钻研达到了一个如痴如醉的地步。成天缠了阿文教我那些基础知识,成天抱着吉他练习指法。我很想能像阿文那样,自由洒脱地弹唱。果然,我很快就练熟了指法和弹唱所需要的各种和弦扫弦拍弦之类的技巧。
阿文说我是他认识的最聪明的人,是生活态度最积极的人,是最有魅力的女人。他对我的赞赏让我开心,而他始终也没有追问我到底为什么离开曾经。这让我很欣慰,他不是那种让人时常会烦的喋喋不休的朋友,虽然那可能是表示他的好心。阿文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他知道你需要什么,他只给你你想要的和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
有一天,当我怀抱吉他,自弹自唱《难忘的一天》时,阿文坐在我对面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等我唱完,他说,“郁蓝,以后想过要工作吗?”
我笑了,“我当然得工作,我不能让你养我一辈子。”
“养你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很乐意。只是我觉得你这样鲜活的生命不该这样度过。”
“可是我都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一个教历史的离开学校还能干什么呢?”
这是我的心里话。大约是一周前我开始考虑工作的,可是,我没能想出我适合什么,我还担心出去了会遇到曾经的熟人。
“其实我可以给你一个很好的建议,”阿文看着我拨弦的手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我那里工作,当驻唱歌手。”
“我?”我把声音提高了十六度,划出一个长长的尾音。
“呵呵,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长得漂亮,音色也好,我带你一阵,肯定行。”阿文自信地说,“本来我也没想过,刚才听你弹唱这首《难忘的一天》,我才发现你的特质。将来你去了,不唱女声歌,你都用女声去诠释男人唱的歌。肯定会别具特色。搞不准会小小地红一把。”
“会吗?”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相信阿文。他在酒吧干了快十年了,那里的水深水浅他该了如指掌,他不可能让我去丢人现眼的。如果我告别曾经,变成一个酒吧驻唱女,这变化……”
我很觉得新奇,很为自己的未来憧憬,我扔了吉他,抓了阿文的手,“真的会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想试一试。你看什么时候能行?”
阿文拍了拍我的手,笑道,“你真想去啊?那这样好了,以后这段日子我就专门培训你有关这方面的东西,尽量正规一点,另外,至少能流利地弹唱十首歌,就可以上台了。”
叫郁蓝的女人开始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新的希望,当一名驻唱歌手,过一种阿文那样潇洒无羁的生活。
“那就这么定了?”
阿文蹲下身子,仰头看着我,“确定吗?确定已经走出来了?”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伸手抱了他的头,把他拥在怀里,“阿文,我希望叫郁蓝的女人能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
他在我的怀里点点头,“你会的。过些天,我会带你出去,重新包装一下你,你要以另外的一个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
“如果有熟悉的人出现在那里,怎么办呢?我有些担心这个。”
“呵呵,这个你大可放心,那里可是本市最高档的消费场所。你们学校的老师学生恐怕没几个能去得起吧?我到时候都安排你上下半夜的场子,就算偶尔有人去了,灯光暗,客人与歌手的距离也会很远,你又换了名字和形象,他们不会那么容易认出你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我拉起阿文,“现在,就给我制定计划吧。”
又一个月过去了,在阿文的精心栽培下,我取得了惊人的进步。一个人在心无杂念、一心奔往目标的情况下,总会取得惊人的成绩。我不知道我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标准,我只知道阿文对我很满意。
“今天跟我下楼吧,你已经三个多月没走下楼梯一步了。”吃过午饭,阿文对我说。
是的,来这里的时候,我穿了一身厚厚的裙装。如今已经是盛夏,女人们早已经穿上了薄如蝉翼的纱裙了。我日日在屋里,身上一直是穿着睡裙。说要出去,一时都不知道该穿点儿什么了。
“随便穿一件好了,反正一会儿你也得脱下来,以后你就穿我给你买的衣服。”阿文说。
我就听了他的,从皮箱中找出一件去年的碎花连衣裙穿上,踩了一双鞋拖跟他出去。出了大门,我一下子感受到了夏日的炎热,灿烂的阳光令我头晕目眩,我一把抓住阿文的胳膊,觉得我好像要被夏日的阳光击倒。
“没事的,一会就适应了。”阿文安慰我。
我扯着他,脚下轻飘飘的,眼前一直冒着金星,跟着他来到一家美发中心。
“确定全听我的?”阿文在门前伫足,严肃地问我。
“确定。”
“不会为之后的形象懊恼?不会跟我生气?”
“肯定不会。”
阿文才拉了我进去,看样子那里的人认识他,就有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小青年过来打招呼。
“文哥,你女朋友啊?”
“对啊。”阿文倒是自然,“给她理个发,改变一下形象。”
小青年上下打量一下我,“哎呀,文哥,你太有眼光了,女朋友真漂亮啊。不过,你信我的话,”小青年前后左右地看了我一遍,“哪也别动,哪也别动,天然去雕饰啊,就这样,绝对自然,气质嗷嗷的。”
我有些想笑了,阿文却不为他所动,“呵呵,我知道我女朋友漂亮,只是我看她这样看得腻了,想看看她的另一面。下剪子吧,把她的头发全剪掉,越精爽越好。”
阿文说着,在一本发型画册上选了一款,又加了几点补充。“就这样,没问题吧?”
小青年惋惜地看着我,又看我的头发。本来一直是梳着长发,再加上这几个月一点没有动过,我的头发几乎快到了腰际,如黑色瀑布一样飘顺柔滑。但见我一声不响,阿文又态度坚决,他只得让我坐在理发椅上,动手处理。阿文一直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如丝的长发一绺一绺地飘落。
“郁蓝,人生需要改变,不是吗?你长发的时候漂亮,短发的时候一样会漂亮,你的气质会有另一层的体现。人的潜力是需要挖掘的。”
我微笑,“我相信你的眼光。”我一直闭着眼睛,我不敢看我的秀发被摧毁的惨状。只希望大事完毕时,能看到一个新的完美的形象。
感觉头皮越来越轻松,整个头都轻飘飘的了,它再也没了一大把头发给它的压力。终于,理发师停止了动作,“睁眼看看吧,你的新形象。”
我激动地睁开眼睛。天啊,镜子里竟是一个精明干练的新女性,一寸多一点的长度将我天鹅般雪白的脖颈全部显露出来。脸颈胸形成的完美曲线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我不得不承认,阿文真的有眼光,我一下子像换了个人,看起来至少年轻五岁。
“真漂亮。”阿文啧啧赞叹。
“换个口味是不是?呵呵,”理发师笑道,“确实漂亮,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玩过之后,再把头发攒起来。她刚进屋时的那个样子都快让我惊为天人了。”
我向他道了谢。我知道我刚才的样子缘于我三个多月的与世隔绝的生活,一定是惨白,慵懒,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吧?可是,他如何能了解一个女人重生般的蜕变呢?
阿文领了我出来,“现在去买衣服和鞋,以后就不穿裙子和凉拖了,郁蓝是不穿裙子的女人。”
我都听他的,只管跟了他往前走。商场里,他为我挑了三套不同款式的黑色衣服,和两双平底黑色时装帆布鞋又一双高跟尖头的黑皮鞋。
“不同的衣服配不同的鞋子,到时候我帮你配。然后你还需要一顶棒球帽和一副墨镜。这样就齐了。”
当我头戴黑色棒球帽,脸上架了墨镜,身上穿了黑色牛仔和T恤站在商场的试衣镜前的时候,我不再担心会被人认出。这个叫郁蓝的女人跟从前师范学院的历史老师冉红玉几乎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镜子里的这个人是曾经的我。
“以后郁蓝就只穿黑色的衣服,永远戴着棒球帽和墨镜,这样,不但形成自己的特色,而且谁也认不出你了。”阿文说。
又买了一把精致的吉他之后,我跟了阿文回家。
“今晚,你就跟我去上班,在那适应几天,然后考虑上场,行吗?”阿文说。
“你老板会接受我吗?”我还有些疑虑。
“我介绍的人他一定要给面子的。”阿文淡淡地说,“现在我们先吃晚饭,然后睡一觉,跟我上下半夜的场子。”
我把全身上下的行头都卸了去,换上我的棉布睡裙。
“好的,现在我来摘菜淘米,你准备炒菜好了。”我快乐地说。
十一点半,我起来,简单梳洗一下,略施粉黛,只重点画了唇。全身黑色之余,只留下半张脸和一张红唇,这样的形象果然魅力逼人。我精神抖擞地坐了阿文的摩托车,在盛夏凉爽的午夜风驰电掣般地来到了‘勿忘我’酒吧。寻常百姓这个时候都早已经香甜地进入了梦乡,而那些有钱阶级和单身贵族此时才到了他们最享受最陶醉的时候。偌大的酒吧门前灯红酒绿,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我跟阿文进了后台,又来到老板的办公室。装饰豪华灯光晦暗的房间里,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仰在老板椅上吸着雪茄。见是阿文带了我进来,就直起身来。
“姚老板,我说的人给你带过来了。”阿文说。
“哦,阿文,这就是你说的郁小姐吧?”他问。
阿文早都告诉我,这个男人叫姚锦江,勿忘我酒吧的大老板。
“姚老板好。我是郁蓝。”我主动上前礼貌地说。
姚锦江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中露出几许满意。
“嗯,形象不错。那就让她跟你几天吧。熟悉熟悉情况,哪天有空场的机会,让她试一试也行,如果她够胆量。”
阿文谢过,“好的,姚老板,那我就带她过去了。”
还是很久很久以前,跟秦剑北来过一次,专程看阿文的演出。如今,我被他安排在台角,那样近距离地看他。那样贴近地体会他的快乐,看着台下醉生梦死的红男绿女们,听着阿文不为任何所动的专注的弹唱,我体会到了另一种人生,这将是郁蓝的人生。
很快,我就适应了阿文样的生活,熟悉了阿文的圈子,也认识了阿娇、阿星和阿香几个人。有趣的是他们都以阿字开头,谁也不知道谁的真名字。阿香主唱民族,阿娇主唱流行,阿星主唱摇滚,其它的几个人倒没了什么特色。但我感觉得到,阿文是这里最叫座的歌手,他是这里最大的摇钱树。知道我是阿文带来的,大家对我还都客气。很快,他们就都叫我阿蓝。买水时会带给我一瓶,或吃什么小吃也让我一起分享。
“这个圈子很黑暗很乱,不要跟他们交往过密,只把你份内的事做好了就行了。”阿文叮嘱我。
“嗯。”我点头。所以我不和他们一起纠缠,看他们在一起疯闹,我只当作冷眼旁观者。
“以后我都会尽量跟你在同一个场子演出,唱完了就跟我回家。谁请你去玩也不要答应,明白吗?”
阿文很严肃,我知道他为我好,就坚决地点点头。“我都听你的。”
果然,每天早上五点钟下班的时候,那些人就喜欢相约一起去吃早茶。我听了阿文的话,不管是谁邀请我,我都不答应,我只跟阿文在一起,跟他一起回家。
“他们的生活很乱,你听说过群居吗?这些人就干得出来。他们集体吸毒,然后趁着兴奋一起淫乱。我们这个圈子,什么怪事都有。要想洁身自好,就必须有真本事,凭本事说话。不然,就会任人宰割了。”
我听了感觉甚是有些恐怖,“阿文,也许我不该来这里进入这些怪圈。”
阿文笑了,“我有把握保护你,所以我才会带你来。虽然这里有太多的不正常不健康的东西,但是也有它的独特魅力所在。你也感受到了吧?在那个舞台上,只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之中,真的太美了。人是需要被欣赏的,艺术是需要被承认的。一个人在家,就永远也感受不到那种快乐。这是我的职业,我热爱的职业,是我一生追求的东西,我永远都不会厌弃。我也想把你带入这个精神世界中来,到时候你就不会空虚了,你会得到一种动彻心灵的满足感。我是这里的头牌,没有我,他们的音乐舞台就会黯然失色,老板他很清楚,我每天晚上都在大把大把地给他捞钱。所以他不会得罪我。他不想得罪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阿文没有朋友。那些人,怎么能去交朋友呢?若混在一起,人就完了。同时我也向往着阿文所说的音乐世界,唯我独尊的世界。一个人能如此钟爱自己的职业,那么他活得必定是充实饱满的。我希望自己充实饱满。
一周以后,阿文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让我站在他旁边,用女声给他唱和声,同时和他配合演奏。他的目的是要逐渐消除我的紧张。这是一个新鲜的演出方式,台下的客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组合的独到之处。长期以来他们看到的都是一个英俊少年,忧郁地唱着他们熟悉的歌。突然英俊少年身边出现了一个黑衣美女,酷酷的造型很是打眼,他们就明白一定是酒吧要捧新人了。于是才过两天,就有人扔了小费,让黑衣美女单独来一首。
阿文刚刚唱完两首歌,看着我问,“可以吗?”
我点头。
阿文叫过工作人员,建议让我坐在酒吧新增设的升降台上,给初次演出增加点光彩。
于是,阿文向台下的客人们介绍了我:郁蓝,刚刚出道的新手,希望新老朋友们给予支持。
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我坐在升降台上,怀抱吉他,弹起那熟悉的旋律。升降台就如同一只吊车的手臂,托着我上下左右地在舞台上移动着,在灯光的追随下,幻化成一缕魅影。一首《难忘的一天》在我的唇边轻轻地流淌出来,我没有紧张,没有害怕,我理解了阿文的精神世界,那果真很令人陶醉,很令人震撼。我的眼里已经没有客人,没有什么酒吧,我只看见只听见音乐所给予人的那种妩媚和唯美。
歌罢,台下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送上一篮鲜花,“请郁蓝小姐再唱一首。”
我回头,见阿文在角落里向我伸手打出“V”字的手势,他在告诉我,我首演成功了。以后我可以在这个酒吧站住脚了。我向他微笑,回过头来,接着做我的工作。这是我的工作,一定是我热爱的工作,从今天开始,我的新生开始了。
阿文很懂行,他没有让我应客人的要求没完没了地唱,他知道我还不能胜任把持全局,独立支撑场面。又唱了一首歌以后,他就让我下去了。他和其他的几名歌手相继上台表演他们的经典曲目。我坐在后台,激动地回味着刚才的场面,人们热烈地鼓掌,送花篮,扔小费,真的很刺激,真的很令人兴奋。轻而易举得到的成功让我有些飘飘欲仙了。
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阿文回到后台,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祝贺你,郁蓝,你成功了。”
“可是我还得努力,我现在的水平只是现学现卖的。”我高兴地谦虚着。
“那是,你需要一年两年的工夫精进,好好努力吧。”阿文拍拍我的肩,准备回家。
姚锦江突然出现在门口,向阿文说,“阿文,今天你的朋友很出彩儿嘛。我预感到咱们这里又要出一颗新星了。这得庆祝一下,我请客,一起去吃早茶吧。”
阿文只好答应,老板请客,没有回绝的道理。再说,如果他签了我,我就是他的正式员工,员工和老板几乎不认识是没有道理的。
我跟了阿文上了姚锦江的车,来到一家自助早餐厅。我还是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六十八元一位,餐点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我盛了一碗香米粥,夹了几样小点心,跟他们坐在一张临窗的桌前。
姚锦江只拿了一块蛋糕和一杯咖啡,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目光中充满深意。
“阿文,这么好的人才你怎么不早点儿给我引见过来呀?”他似有责备地对阿文说,“你再有这样的女朋友,十个八个我也要。”
阿文笑了,“郁蓝一直觉得她的能力有限,毕竟是半路出家。这也是我鼓励着才敢上来。但是她仍然需要努力学习,不然时间久了,她会吃不消的。”
“哈哈,有你这样的名师,她一定能应付得来的。”姚锦江大笑,“我打算好好包装一下郁小姐,让她在一个月内红透半边天,怎么样?”
阿文并未表露一点点欣喜,冷静地说,“谢谢姚老板你提携,只是我不希望她太招摇。我还是希望她走我的路子,只唱歌,别的都不参与,只要在‘勿忘我’的舞台上占得一席之地,就可以了。”
姚锦江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不满意,转过来看我,“郁小姐,你的事你该自己做主,你不希望自己大红特红?”
我不知道他说的大红特红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阿文肯定是为我好,于是我说,“我都听阿文的。”
姚锦江没再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阿文并不理会他,只低头吃他的牛奶泡馍。
“以后就让郁小姐天天跟你跑一个场子,一直到她能独立支撑门面,再做研究。”饭毕,姚锦江扔给我们这句话。
和阿文骑摩托车回家的路上,我问,“阿文,那个姚老板好像不太高兴啊。”
“不管他,只要我们能给他赚钱,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们不能让他把咱们攥在手掌心里随便摆弄,那样的话,就麻烦了,尤其是你们女孩子。”
我基本领会了阿文的意思,他是怕姓姚的占我的便宜。我理解了他的好心,俯在他的背上,轻轻说,“我懂了,谢谢你,阿文,我会懂得洁身自爱的。”
“记住了,不管以后他用什么手段诱惑你,咱们也只唱歌,别的什么也不做,好吗?”
“好。”我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