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落雪花还在

那年落雪花还在_第1张图片

“你们快看,他的手指在动!”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声突然响起,是清脆的女声。

“真的?没有啊,你是幻觉吧?天天盼着他醒来。”一个温厚的男声。

老徐的眼睛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好像被浆糊死死地粘住,耳边听到的是各种杂音,还有那个听了无数遍的女声。

“我在哪里?这是阎王殿里吗?”他拼命地在思索,但脑子似乎如同快耗尽电量的电池,又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

“爸爸,我来看您了。”女儿小云穿着蓝色的隔离衣,全副武装,来到他的床边,握着老徐的手,另一只手轻抚上父亲日渐消瘦的脸庞。

“小云,让你买的毛巾带来了吗?”一个长相清秀的护士走过来。

“带来了,我选了红蓝两个颜色,方便区分。”小云从一个磨边的黄色布包里掏出毛巾,一个塑料袋装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

她和护士同时蹲下去拣,护士捡起,一看,是两个冰冷的刀切馒头。

“你爸爸不能吃这些东西。”护士把刀切递过去给她。

“哦,这不是给我爸爸的,这是我的晚餐。”小云不自然地把馒头装进布包里。

“你晚上就吃这个?”护士惊讶地抬头看小云憔悴的脸。

“嗯,想给我爸爸攒点药费,亲戚那里都借遍了。”小云咬着嘴唇,绞着手指,低头盯着地面。

“我们一起努力!来,我们开始给你爸爸擦身了。”护士拍拍小云的肩膀。

小云打了两盆热水,“小云,切记两块毛巾一定要分开,腰部以下用蓝色的毛巾,千万别搞混了,不然容易引起交叉感染。”

小云认真地点着头,在护士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擦着父亲上身的皮肤,身上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了,有个别伤口还有露着粉红的肉芽。腹部八根淡黄色的引流管,像一只巨大的八脚蜘蛛一样狰狞地吸附在那里,有些管道和皮肤接触的地方长着脓痂。

小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管道,仔细地擦拭着每一处皮肤,似乎擦得越干净,身上的细菌就越少,也许父亲醒来的希望就越大。

终于擦拭完全身,她把两块毛巾一遍遍地用滚烫的开水烫过,挂在床头的两边。

“爸爸,还有5分钟,探视时间就到了。我就和您说一下,弟弟的学费有着落了,现在他在一家餐馆打工,我也找到了一份家教工作,您的药费我们在努力给您攒着。”

“妈妈的坟头,我们已经去过了。老人们告诉我,要是您能挺过清明节,说明阎王爷不收您,您加把劲,快醒来吧!”

“我和弟弟不想成为孤儿!爸,求你了,快点醒来吧!”小云俯身贴在父亲的耳畔,低声哽咽。

老徐嘴里白色的气管插管随着呼吸的起伏,管路里出现白色的雾气,呼吸机发出呼哒呼哒的声音,充斥他的周身。

“你爸爸昨天的手指动了一下,今天又恢复老样子了。”护士告诉小云。

“真的?那麻烦你今天下午在帮我观察一下,也许我爸爸很快能醒来了。”小云的眼睛里跳动着一丝期待。

夜,慢慢地暗下来了,三月天气依然有丝寒意。

老徐听着周边的各种声音,想奋力睁开眼睛,无奈无济于事。

“我这是在哪?”他似乎站在一个黑暗的山洞里,迷茫地环顾四周,一片死寂,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有人吗?”他大喊,回音在空荡的山洞里回荡。

“老徐。”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老徐看见前方有一束亮光,一个模糊的人影慢慢地朝他走过来。

老徐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儿是妻子。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妻子的手,“你去哪里了?”

“我在找你啊。”

“走,我们回家。”他拉着妻子的手,快速走出山洞。

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老徐打了一个寒战,搂紧妻子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条崎岖的山路,一边靠山,一边是万丈悬崖。

“这天怎么下雪了?刚才不是还是晴天吗?”妻子迷惑不解。

“老天作怪。”老徐嘟囔了一句。

他和妻子互相搀扶,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走在山路上。

“你说,我们这是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呢?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妻子一脸担忧。

“没事,一条有人走通过的路,我们也能走到底。”

两人走在这白色的世界里,仿佛两个黑色的点,一直慢慢地移动着。老徐有种要走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他们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像踩平了心中某个角落的凹凸。

突然,毫无预兆,后方突然冲出一辆失控的卡车,直剌剌地冲向他们。

“老徐,小心。”妻子奋身扑向他,用力把他推倒在靠山的沟渠里。

刺耳尖锐的刹车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老婆!!!”老徐发疯似得喊出这个词,就没有任何知觉了。

……


那年落雪花还在_第2张图片

“你看,他的食指和中指又在动了,仔细看,他的手真的在动了。”

“真的哎,你看他的心率在增快,呼吸频率也在加快。”

“血压如何,赶紧监测一下。”

“血压正常,引流管也没有血性引流液。”

“瞳孔对光反应灵敏,等大等圆。”

“老徐,老徐,你能听得见吗?听得到的话,手指动动。”

气管插管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痰鸣音,呼吸治疗师戴上薄膜手套,为他吸痰。

痛苦的气管内刺激让他整个人都抽动起来,眼泪顺着紧闭的眼睛留下来,一个护士拿着纸巾轻轻擦拭。

一切又恢复到原状,老徐的手指再次像石刻的一般,一动不动。

“爸爸,你醒醒,醒醒好吗?”老徐躺在路边,眼睛似乎被一层胶布一样的东西粘住了,感觉有人在摇晃他,好像是女儿的声音。

“请帮我把眼睛上的东西撕掉,求你们了。”他虚弱的声音轻若鸿丝。

没有人回应,似乎都走了。

“不要走,帮帮我。”他抬起手想去抓前方的东西,但手举在空中,空无一物。

“你们快看,他的手举起来了。”

“天哪,他真的会动了。”

“快看看他有无自主呼吸。”呼吸治疗师马上观察呼吸机上的数据。

“有自主呼吸了,1,2,4,6,他有自主呼吸了。”

“估计快要醒了,随时密切观察。自主呼吸完全恢复的话,可以考虑逐步考虑;拔管,脱离呼吸机。”

老徐的自主呼吸逐步恢复,慢慢地脱离了呼吸机。但眼睛始终没有睁开过。

女儿天天到他的床边来擦身,一遍遍地和他说着话。

直到这一天,隔壁床的一个心脏手术病人突发心脏骤停,医生大喊:“赶紧按压,除颤,肾上腺素1毫克推注……”

大家都在各司其职抢救病人,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肾上腺素,肾上腺素。”

一个护士扭头一看。

“大家快看,老徐醒了!”

安顿好抢救病人,几位医生护士纷纷围在他的床前。

“老徐,你听到我们的声音,是吗?”

“你们刚才太吵了,把我的梦吵醒了。”

“哈哈,那我们每天和你说话,你都听得到?”一个护士不确定地问。

“我天天听你们说话,你们的名字我都记住了,就是不知道长相。”

“那你听的最多的声音是什么?”一个小护士调皮地问道。

“按压,肾上腺素,你们抢救病人的声音。还有……还有就是你每天和我说,给我的鼻饲管里注射营养液。”

“天哪,你都听到了?”一个医生不可思议地抓着他的手。

“我很想醒来,想看看你们都是谁?但是我眼睛就是睁不开,我的嘴巴里被你们插了管子,也发不出声音来,我只能用手拍着床,告诉你们,帮帮我。”

他抬眼看向前方半张A4纸大小的纸片挂在输液架的挂钩上,上面画着一副漫画,一个大眼睛姑娘穿着背带裤,膝盖上还有一块补丁,怀里斜抱着一把扫帚,状如在快乐地引吭高歌。

“这是小云画的,说你最喜欢她画的漫画。”

“这个呢,是我们做的手套娃娃,一直陪着你。”护士拿起他枕边的一边吹足了空气的乳胶手套,五个手指像一簇竖直的头发,中间手掌部位画着一个长睫毛的太阳,写着:加油,我们一直在你身边。

老徐缓缓地把视线收回来,望向眼前的这群白大褂。

“我老婆来过没有?”他想起自己的梦境。

大家沉默了,没有人回应他。

“对不起,我们没能救回她。你们俩送来的时候,都没有生命体征了,我们硬生生地把你救回来了……那场车祸太惨烈了。”一个男医生低语。

“不,不可能,你们骗我!!”老徐突然大喊。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天空异样地明亮“哗啦”!随即立刻响起了雷声、雨声以及猛烈的风声。

睡梦中的老徐一下子惊醒,一摸胸前和额头,都是冷汗。他绵软无力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慢慢从梦境中醒转。

看看身边背对着他,卷缩成一团入睡的妻子,脸上的泪痕似乎未干。

晚上睡前,他和妻子谈判,求她成全他和那个女人的感情。

他打开床头灯,拉开床头柜,里面放着一份离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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