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月登云志玉心》第二章：往事如风

京城，豫王府。
雕栏琉瓦，细草繁花。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瓦上汇成一股细流，蜿蜒而下，落入园中的草叶之上。廊腰蔓回，檐牙髙琢，廊下来回急匆而行的粉衣婢女低头相错而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被雨声淹没，雨，不急不徐的落在高墙红瓦上，落在翠色湖池里，落在花园的那株株花草上。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一女子华衣而立，手中撑着把淡黄色的油纸伞，面容间带着股特有的英气与倔强，她的眼神，紧紧盯着那湖心亭中背对着自己勿自饮酒的男子，细白的手指握着伞柄紧了紧。

“小姐，王爷也在，要不咱们过去坐坐？”
蓝衣女子上前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却听那女子道：“阿芬，你也觉得我该忘记过去吗？”
“不，阿芬不敢。但小姐毕竟已经是王爷的正妃，若总是如此，被皇上知道了，怕是会怪罪。”
“怪罪？”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他要怪罪就让他怪罪。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怪罪的？”
“小姐……，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阿芬，你跟我几年了？”
“十年了。”
“十年啊，还真够久。一会儿你收拾好东西，回林州吧。”
“小……小姐。”
那叫阿芬的女子猛然抬头，满眼的不可置信，却见她接着道：“谁要向前看就向前看，我林曲宁与梁烨的这笔账，这辈子都不可能抹平！就算我死，也不可能！”
她话落，手上伞“唰”的砸在地上，转身而去。

湖心亭中，看到那女子转身离去，决绝利落。黄衫女子轻啜了口茶，感叹道：“梁大哥，你这感情生活还是一塌糊涂啊！”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抚了抚额，道：“她不肯过来？”
“走了。气得连伞都扔了，我看那劝她的小婢女也被训了。”
“五年了，她不肯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黄衫女子打断他的话，道：“如果是我，别说五年，五十年我也不会原谅你，更别说嫁给你。我直接在新婚夜的时候就在酒里下毒毒死你，然后再自尽。”
男子无奈的道：“阿谷，我们是皇上赐婚……。”
“赐婚又怎么了？她娘是皇后的亲妹妹，皇帝还能诛她九族不成，再说她母家的人不都拜你所赐全死的差不多了，还怕什么？”
听她越说越扎心，梁烨忙不迭的道：“停停停，你不要再说了。你这次来京城有什么事？”

钟万谷晃了晃杯里的淡青色茶水，道：“没什么事。之前我中毒时，曾受过飞鱼山庄些许恩惠，听闻庄主柳温明前几日遭人杀害，总归我也无事，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找找凶手。顺便来看看你跟林大嫂的进展。对了，听说林大嫂的哥哥，就是那个从小入了江湖的雁松先生林曲庭当天也在飞鱼山庄？”
梁烨道：“我也不太清楚……”
林曲庭与林曲宁虽是兄妹，但两人自小一个在江湖，一个在朝廷，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感情可能还不及他与钟万谷这半路兄妹来得深厚，更别说林曲宁对他的恨意都快比得上这雨了，哪有可能跟他说这事儿。
钟万谷问完就明白自己问的多余了，正打算说点什么掩盖一下自己的愚蠢，便听梁烨道：“有血缘的感情淡薄，没血缘的反倒情深意……”

话还没全落下，梁烨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钟万谷的神色瞬间就变了，晃着那白瓷茶杯的手一顿，笑了。
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梁烨从她手中拿过茶杯，杯中茶水已被洒了一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钟万谷撇了撇嘴，起身望着这漫天烟雨，思绪间，那个青色人影乍然入脑，仿佛就在昨日，她还撑着伞来香书楼看自己唱戏。

“她最喜欢下雨天了。”

梁烨眉峰一顿，道：“阿谷……”
钟万谷抹了抹脸上不知何时挂上的泪珠，轻笑一声：“都过去两年了，每次下雨，我都会想起她。今儿个是想来这儿跟你斗斗嘴好不再想她的，没想到还是……”
每次看到雨，看到瓜子，看到青色的衣衫，看到琴，她都会陷入回忆中。
“玉姑娘……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好。”
梁烨思了思，吐了这么句话。
“我都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误会了我跟江步月，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就这么走了。”
“别想了。”
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梁烨重新拿了个杯子，满了茶递给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钟万谷接了茶，道：“她最爱喝茶了，每天晚上睡觉前她喜欢看书，写字或者弹琴，然后喝茶。她的书念得不错，字也写得很好，可琴弹得实在是差。”
梁烨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又拍了拍她的肩，道：“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不会好了。

钟万谷一口饮尽手里的茶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道：“你连句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活该林大嫂生你气。”
“你………”
“行了，我没事。这茶你自己喝吧，又苦又涩，我也没什么事，该走了。”
“现在还下着雨，你去哪儿？”
“回客栈。江步月这次与我一同来的，再不回去，他又要碎碎念了。”
“何不直接住在我府里？”
“你可拉倒吧。你跟林大嫂本就不和，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住进来，回头还指不定别人怎么说呢，这伞借我一下，回头还你。”
她风风火火的撑了伞从亭中奔出，黄色的衣衫在雨色中渐行渐远，从背后时不时还能看到她抹脸的动作。梁烨摇了摇头，就算再心痛又能怎么样，所有的一切都不会重来了。

四方茶楼。
突袭而至的密雨，赶得街上行人如丝，连着两旁的茶楼也是客稀人少，店里的伙计正低着头打盹，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正坐在台前噼里啪啦的算着账本上的银钱，大厅里三三两两的人喝酒品茗谈论着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之类的话题。
外廊上，江步月一身棉白长衫坐在茶桌前，气如皓月质似芝兰，卓而不俗的韵色引得内厅的几名女子不住的观望。雨，打在廊栏上，溅起点点星星的水滴，他倒了杯茶饮下，想了想，又倒了杯，放在了对面。
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但不知为何，最近欲发思念你。
当年，云鼎天宫送了你的骨灰回来，说是你助他们抗敌，被鬼族击碎了心脉，不及救治而亡。没看到你的尸体，我与钟姑娘皆不信你已亡，但随着时间愈来愈长，你始终未归，我开始怀疑，到现了，也难明了心中是信了还是未信？
若是你活着，就算不想理我，也当会来找钟姑娘的。

你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轻念一句，无人回应。
伸手向廊外，数滴雨水落下，汇在掌心，他伸指搅了搅这小小的水洼，道：“以往我与你一样，最爱雨天，但现在每到雨天，只觉无限凄凉，心痛难当，玉儿……玉儿。”
如同呓语般念出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
“扑丝扑丝。”
数声熟悉又有些奇异的呼声传来，立时将他的思绪拉回了这茶楼中，伸头向廊下一瞧，钟万谷正扛着伞朝他摆手，他点了点头，随后结了账从茶楼里出来。
“回的这般快。”

他从伙计手里取了伞，轻甩了下上面未干的雨水，钟万谷看到他甩伞的动作立时转了头道：“不高兴，就早点回来了。你怎么跑这儿来喝茶了？”
“客栈的伙计说是这儿的茶绝佳，我便来了。”
“客栈伙计的话你也听？茶好喝吗？”
“绝佳算不上，但也是好茶。”
钟万谷不喜饮茶，对这方面也没什么心得，茶如果不差到一定程度她也品不出来。
“你不要到处乱跑，京城不比我们那个小地方，到处都是些高手帮派，最近又出了个吸功杀人的魔头，听说净世天华已经插手了，你小心被当成凶手。”
“净世天华？”
“是啊，你没听说过？”
江步月摇了摇头，道：“似乎有听人提起过，但不甚了解。”

雨滴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掩去了四周的杀意，随着两人在街渐行渐远，冷风吹拂，两旁的街店不知何时统统闭了门，弓驽拉动与刀出利鞘的声音在这大雨中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的将两人笼罩在了死神的怀抱中。
只等一声令下，即取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