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巴西世界杯，当英格兰队小组赛两战皆墨，提前出局之时，我给顾真老弟当时还十分活跃的公众号“居鲁士的花园”写了那篇《奥威尔，及三喵的“政治正确”》。讲真，当时并未料及2年后还可以以相似的论调继续揶揄三喵队，因为当时以为他们可能连今年的欧洲杯也打不进啊。
熟料三喵非但在预选赛中生猛，甚至将高潮延续到了小组赛结束。只是一朝春梦，终要猛醒，2年前小组不出线还稳坐钓鱼台的霍太公，被举国来参加欧洲杯的冰岛人斩落马下。又逢6月25日奥威尔113周年诞辰，趁着众人皆黑三喵队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我就勉为其难写个（二）吧。我这么懒，连小标题都不打算换……
往事
话说乔治·奥威尔吐槽威尔士、北爱尔兰和苏格兰民族主义者的时候，前两天灰头土脸回家的霍太公都还没出生呢。
怎讲？那是1945年，奥威尔在Polemic杂志上发表了《关于民族主义的札记》（Notes on Nationalism）一文，点名道姓：“威尔士、北爱尔兰和苏格兰的民族主义各有不同，但在‘反英’这个大方向上是一致的。”在奥威尔笔下，这三地的民族主义与所谓的“恐英症”（Anglophobia）完全是两码事。能成主义，是因为民族主义者们崇尚威尔士、北爱尔兰和苏格兰过往及未来之荣光，也笃信自己比盎格鲁撒克逊人更优一等。
“他们更直截了当，更富有创意；不像英格兰人那样粗野，那样势利——当然了，对于权力的渴望那是深入到骨子里的。”这就典型的“帝国主义者”奥威尔同志眼中那些英国人民中非英格兰同胞的模样。
“恐英症”在足球场上更是个伪命题。自苏格兰队出现在1998年世界杯决赛圈后，英国这4只球队便只有英格兰一家保持较稳定的世界、洲际大赛出席率，故而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大英之代表。孰料18年后风起云涌，威尔士、北爱尔兰在长期潜水后和英格兰一道入围，由谁代表大英脸面这事儿，真只能由成绩说了算。
事实证明，1:2逆转战胜威尔士的那场小组赛，成了英格兰和霍太公本人在本届欧洲杯的高光时刻。这当然算是英格兰人铁打的政治任务，但对于他们代表大英的荣光只是个必要而非充分条件。所以你也不难理解，在威尔士前脚晋级，英格兰后脚回家的结局已成定局后，红龙的将士们又一次毫不吝惜口水。也难怪，毕竟直接交锋未能手刃三喵的遗憾犹在，而红龙上次战胜三喵，是在一个极其特殊的年份——
1984年。奥威尔要笑出声来了。
故人
32年前，威尔士在英格兰本土四角锦标赛上战胜对手的比赛，进球的正是马克·休斯。
在身价过亿的贝尔之前，休斯和拉什、桑德斯和吉格斯并称威尔士“四大天王”，红极一时。1986年弗格森开始执掌红魔教鞭，苏格兰伯乐又用150万英镑（当时是高价）将威尔士千里马购回，成就了后者在英格兰联赛的黄金岁月。退役后的休斯执教经历坎坷而丰富，终究也未再与福爵爷搭档，反倒是跟霍太公有颇多龃龉。
2010年霍太公在缔造“富勒姆奇迹”之后攀上利物浦的高枝，而他的继任者正是休斯。休斯在此之前并无煊赫战绩，但认定霍太公背信弃义的富勒姆老板一口咬定休斯更强。转头，大骂霍太公是bugger，诅咒他和利物浦不得善终——结果不幸灵验。
霍太公2012年接过英格兰国家队教鞭后，先后执掌QPR和斯托克城的休斯又时常对霍太公的选人用人提出不同意见。非但点名批评你怎么老不选我们队的肖克罗斯，而且直接说斯托克城球员不招英格兰国家队待见。事实上，2014年世界杯和2016年欧洲杯上，斯托克城先后为别国国家队贡献了9名球员，包括今年的沙奇里（瑞士）、阿瑙托维奇（奥地利）和3位爱尔兰国脚。
如果说这只是两位教练选人用人上的选择不同，上升不到英格兰与威尔士的民族对立，那再听听二人对年轻球员出国锻炼的看法。当时贝尔将要天价转会皇马，休斯就认定这是一桩好事。倒不全因为钱——休斯明白贝尔要是留在英超一样能赚个盆满钵满，但转会西甲则能体验不同的足球与文化，这对威尔士国家队是有益的。
霍太公倒也是支持英格兰年轻球员多多出国，但原因和休斯截然不同。他觉得英超的工资这些年水涨船高，吸引不少世界大牌纷至沓来，挤压本土年轻球员的成长空间。也难怪霍太公多次公开表扬热刺队——这次他可带了5名热刺球员参加欧洲杯哦——就是因为主帅波切蒂诺不迷信大牌外援，给了英格兰年轻人更多表现的机会。霍太公现场观战助威不说，还号召英超其他各队“向热刺学习”。
热刺值不值得学习另说，让霍太公屡次对英格兰足球有“国将不国”之叹的原因，竟是“英超越来越不属于英格兰人了”。不谈全球化或是欧洲一体化这些虚的大背景，在如今这年月还大力推崇一国联赛的“纯粹性”，将本土年轻人的匮乏归咎于高水平外援的涌入，而不是质疑本国青训体制，听来都是听荒唐的论调。
这里又得说起奥威尔那篇《论体育之精神》（Sporting Spirit）：当年阿森纳和来访的前苏联莫斯科迪纳摩在白鹿巷（恰巧是现在热刺的主场）踢友谊赛，赢少输多，苏联人见好就收提前回国，大英子民自鸣得意地说你们是怕再下来碰上“纯种英格兰队”吧——因为当时贵厂借调了3名威尔士“外援”，有血统不纯之嫌。
反观被撇清为“外国人”的威尔士队，除了贝尔和两名效力苏超的球员外，全都是来自英格兰的联赛（坐标威尔士的斯旺西队也是英超球队）。当然主要是因为威尔士本土联赛“先天不足”的缘故，但人家的年轻人同样是在大牌外援涌入，挤压成长空间的环境下踢出来的，霍太公怎么辩？
八卦
在两年前那篇《奥威尔，及三喵的“政治正确”》中就说到过，在球队整体表现长年没有起色的情况下，英格兰国家队选帅与其说是任人唯贤，不如说是遵循“政治正确”的原则——从最初绝对只要英格兰教练，到后来虽然略有松动，但要求教练你至少要学着说英语（埃里克森），再到后来那个既不愿学英语，又希望队员都去学意大利语的倔强人……
只可惜英格兰队这次没能碰到卡佩罗这个老相识。俄罗斯足协去年7月赔了他1500万欧元，让其走人。所以即便这次英俄同组，对面教练席上坐着的也是陌生的斯卢茨基。当然他俄罗斯队输得更惨，斯卢茨基辞起职来跑得比霍太公还快。据说是卡佩罗那一笔赔得太狠，俄罗斯足协都发不出工资来了……
然而霍太公的工资却是24强主帅中最高的，年薪500万欧元；威尔士主帅科尔曼的年薪大约是25万。
结果两位主帅的国内观瞻，与他们的年薪显然形成了倒挂。科尔曼成了民族英雄，而霍太公持续被一帮踢球时候挺卖力、损人时候更卖力的退役国脚呵斥。这次“传统毒舌”莱因克尔倒是客客气气，反倒是阿兰·希勒痛斥老帅无能——有些人根本就不配出现在英格兰国家队里（这话针对威尔谢尔和斯特林），而真正有能力的年轻人你又不放手用（这话针对拉什福德）。
然后希勒又痛陈了当年去应聘英格兰队主教练，却因“没有经验”被打回的不愉快经历。结果是，有经验的干得更糟。但危险的是，希勒和霍太公有一个论点是一致的，即英超联赛若不能成为英格兰人自己的联赛，那就算不得是最好的联赛。
此处大概不包括威尔士人、苏格兰人和北爱尔兰人吧。其实今年欧洲杯上，英格兰恰巧是唯一一直所有球员都在本土联赛效力的球队（两年前的世界杯，这一“殊荣”属于俄罗斯队）——这也应该是霍太公完成“政治正确”任务的一部分吧。
后话
果不其然，霍太公引咎辞职了。虽然在一周前，英足总的官员还在笑呵呵地表示“应该很快就会续约”。
英足总官员说那番话之前，恰巧被记者问到了脱欧的问题。（本文之所以只字不提脱欧一事，是觉得那值得日后单写一篇。）官员表态说，那对英格兰本土球员应该是件好事吧……
这一桩桩奇怪的思想，就成了耕植于霍太公、希勒、英足总……不知多少英格兰人心中的“政治正确”。霍太公执教4年硬是要英格兰队“回归传统”，但最终只是回归了糟粕。或许心中还做着“纯净联赛环境”的美梦，让英格兰联赛重新姓“英”？
最后说回奥威尔。在《狮子和独角兽》（The Lion and the Unicorn）里，他把英格兰形容为“一个古板的维多利亚式家族”“关于这个家族的收入来源，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仿佛一场阴谋”。对于英格兰足球的希望，秉持“政治正确”的诸位也各有所谋，成竹在胸，于是心甘情愿地在失败的道路上欢快地摔着跟头，仿佛光明就在前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