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纵队
如果不是作者介绍中罗列了作者马丁·布莱泽为纽约大学医学教授及微生物学教授、美国医学院院士及美国人文与科学院院士;并凭借本书入选2015年《时代》杂志全球具有影响力100人、被任命为美国总统防治耐药细菌顾问委员会主席;腰封上还印着院士施一公推荐的醒目字样… 如果不是这样,本书中的很多观点一定会令很多人觉得耸人听闻,难以置信吧?
作者在书中多次提到雷切尔·卡森那本著名的《寂静的春天》,认为今天的抗生素滥用现象,如同当年的农药滥用,并称之为“抗生素的冬天”——然而这冬天却并不寂静,而是喧闹非常——与超级细菌、肥胖症、过敏症、青少年糖尿病等等诸多声音纠缠在一起。
所谓“抗生素的冬天”,不仅仅意味着抗生素滥用导致细菌抗药性提高,新的有效抗生素越来越难以找到;还意味着,对于人体健康大有帮助的有益微生物们也正在面临越来越严苛的生存环境。
想象一下,在你体内——主要是消化系统内,居住着比这个星球全体人口还要多得多的微生物们,它们单纯又善良,在你温暖的身体里过着本分的小日子,是的,你,就是它们的星球。它们协助训练你的免疫系统,避免不必要的过敏反应;它们驱逐那些外来的致病微生物,让它们远离你的疆域;它们甚至还能帮助你消化食物,合成你所必须却又无法自行合成的必需营养。
然而即使今日,恐怕大部分普通人依然会把微生物放在健康的敌对面:微生物=细菌=有害,所谓健康的生活方式难道不应该是消毒液加除菌剂,必令微生物尽除而后安吗?
而本书作者却告诉我们,微生物是维护人类健康的第三纵队。作者认为,守卫人体健康的免疫系统可以分为三个纵队:第一纵队是先天性免疫系统,可以直接识别并消灭大多数致病菌;第二纵队是适应性免疫系统,依赖特异性抗体阻止特异性微生物入侵;而第三纵队就是微生物免疫——也就是住在你体内的那些“好”微生物们,那些从你出生以来就与你相依为命的长期住民们,可以用微生物的方式抵御“坏”微生物的入侵。
除了协助人类的免疫系统,居住在人体内的微生物们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书中提到,居住在新几内亚高原的人们,食谱中的90%是蛋白质含量极低的红薯,他们从哪里获取人体必须的蛋白质营养?答案是,他们体内的微生物可以像植物的固氮菌一样,固定空气中的氮气,用以制造氨基酸,并利用红薯中的糖类合成蛋白质。
何止仅仅是你的卫兵呢?它们还兼任你的佃户呢。
||。你的星球
不要把一切微生物都看成是可怕的敌人,那些强调可以杀死99.9%细菌的洗手液广告,正是利用了这种人群中的普遍心理。然而身为医生的本书作者却提出,肥皂和清水有什么不好?作者只有在医院接触病人的时候或者流感季节才使用抗菌洗手液。普通人大可不必让自己和孩子们把抗菌洗手液作为日常洗手液。恰恰相反,真正生活在无菌环境中的无菌人类,才是最为脆弱的状态,
整个人体与居住其中的微生物们,构成了一个微小的生态系,使用“好”或“坏”这样非黑即白的修饰语,给它们粗暴地贴上标签是不恰当的。
如果把一个人想象为一个微型星球,那么微生物们就是居住在你这个星球上的数量庞大的住民。它们中大部分都是良民,安居乐业,共同维护这个星球的繁荣与稳定。当然也有些家伙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有时还会闯祸,甚至给它们所在的星球带来巨大灾难。
如果理解了作者的这些观点,那么你在使用抗生素的时候,一定会变得谨慎起来,因为现在大部分通用的抗生素,都是所谓的广谱抗生素,也就是说它们无法区分你体内的微生物中,哪些对人体有益,而哪些是疾病的罪魁祸首。它们通常遇谁杀谁,如果这一抗生素的机理是破坏细菌的细胞壁,例如青霉素类,那么大部分拥有细胞壁的细菌就会被一并诛灭。
根据本书中的数据,2010年一年之中,美国的医疗人员一共开出了2.58亿例抗生素,相当于每1000例处方药中含833个抗生素。而中国近年来也一直是抗生素生产和使用的大国,甚至曾有媒体报道,中国的抗生素使用量约占全球一半。
作者还特意指出,所谓对抗生素产生了抗药性,并不是人体本身对抗生素耐受了,而是人体携带的细菌变得能耐受抗生素了。也就是说抗生素在人体内进行了大规模的生化试验,它们选择出了能够对抗抗生素的细菌,例如不会被青霉素破坏细胞壁的细菌,但是这些被它们选择出来的细菌是“好”细菌?还是“坏”细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是抗生素无法控制的细菌。
对此,作者感慨道:
有趣的是,抗生素与原子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两者背后的科学进步都肇始于20世纪30年代初,也都在40年代投入实际应用。我们曾对原子弹寄予厚望,认为它们是万应灵药,可换得永世和平;类似地,我们也曾认为抗生素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细菌感染。虽然它们都有一定的益处,但是都没有兑现当初的许诺——这恐怕永远也不会实现。原子弹也好,抗生素也罢,都只是工具,而引起人与人之间、人与细菌之间发生战争的根本原因并未消失。
|||。无处不在
抗生素,当然是医学史上了不起的药物,即使是由于严重副作用而在很多场合已经被禁用的氯霉素,作者也给出了这样令人惊讶的评价:
多年以来,我都告诉我的学生,如果我被困在一个荒岛且只能随身携带一种抗生素,我会选择氯霉素——它就有这么厉害!
有罪的不是抗生素,而是滥用抗生素。例如常见的上呼吸道感染,即我们所谓的“感冒着凉”,主要是由病毒引起的病症,并不需要抗生素介入。因为病毒不像细菌那样拥有细胞壁,所以青霉素之类的抗生素对治疗这类病毒感染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但人们往往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会向医生要求使用抗生素。
对于这种情况,作者提议:
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尽自己的责任,决定如何使用抗生素。告诉你的医生你想先观察几天,看看咳嗽是否会有所好转,再决定是否服用阿莫西林。假如你的孩子患了感冒,你可以先观察一两天再决定是否需要服药。即使你现在忧心忡忡,也不要催促医生马上给个药方。如果家长不再向医生施加压力,医生们也可以更好地判断孩子是否确实需要抗生素。
如果是一个平时不怎么使用抗生素的人,读这本书的前半部分时,也许会暗自庆幸自己的日常觉悟。
但接下来,作者就会非常诚恳地告诉读者们,实际上,人们每天都在接触抗生素,并非来自药房或医院,而是来自食物,甚至生活用水。在美国,牛奶中四环素的合法残留限度是每公斤100毫克;密集饲养的鱼类及甲壳类动物,也都接受了相当高剂量的抗生素;作者还认为,在亚洲饲养的鱼类及甲壳类受到的污染更加严重。
即使平时非常注重健康,只购买有机食品的人,也有可能会与抗生素不期而遇。作者提到,土霉素与链霉素甚至被用于有机水果,以避免一种由细菌引起的果树疾病,而这些做法以往一直被视为商业秘密,可以秘而不宣。所以,这些含有抗生素的水果,也可以贴上有机的标志。
与此同时,抗生素耐受性的细菌,也可能出现在化肥和土壤里。
关于抗生素在养殖业中的应用,作者这样叙述:卖给医生的抗生素以毫克计量的,而卖给牧场主的却是以吨来计算的。
读至此处,好奇查了一下中国养殖业与抗生素的数据,能够看到的最新数据是,2013年中国抗生素总使用量约为16.2万吨;其中48%为人用抗生素,其余52%则被用于养殖业。
起初,我以为在工业化的牧场中之所以要使用抗生素,是为了密集养殖的动物预防或治疗疾病。但实际上,作者写道,大约70~80%的抗生素,是作为生长促进剂在使用,目的是为了让动物增肥。在我国的情形也大致类似。
今天,(美国)大约70%~80%的抗生素都用于增肥动物,包括数以亿计的牛、鸡、火鸡、猪、绵羊、鹅、鸭、山羊。2011年,动物养殖业共购买了接近1260万千克重的抗生素。
2013年,(美国)消费者联盟检测了宰杀的猪肉,从中分离出的14个葡萄球菌样品之中有13个都对至少一种抗生素有耐受性。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6/8的沙门菌,以及121/132的耶尔森菌(Yersinia)样品里,其中一个样品里检出了抗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如我们之前所讨论到的,这是一种可怕的,甚至是致命的耐药性细菌。为什么我们要在动物身上浪费珍贵的抗生素,包括不可多得的救命良药,目的只是让肉便宜几毛钱?
瑞典从1986年禁止在动物身上使用抗生素来促进生长,欧盟从1999年起也禁止了这一做法。但是中国和美国,这两个抗生素使用大国却还尚未采取类似禁令。
V|。增肥剂
接下来,作者提出了一个令人细思恐极的命题:
如果幼年摄入抗生素会使牧场动物增肥、发育过程改变,那么,当我们给孩子们使用抗生素的时候,是否会导致同样的后果?我们的本意是治疗疾病,但在不经意间,是否也助长了肥胖?
于是,作者与他的合作者们一起使用小鼠进行了相关实验,结果发现:
亚临床剂量抗生素处理小鼠合成了更多的脂肪。
作者推测,抗生素也许是通过改变肠道微生物的种系结构,导致更多的脂肪被合成了。
看来,一个健康的肠道微生物体系,还能帮助我们减肥?
实际上,近年来有关肠道微生物的微生态研究已然成为科研热点,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好好照顾和你一起生活的微生物体系,不仅有利于保持正常体重,甚至还会有助情绪健康。
那么,除非必要时刻,不要使用让肠道菌群们心惊胆战的抗生素,不要把自己的身体变成超级细菌的培养基。如果有机会,也不要吝啬自己的微小气力,呼吁一下中国农业部尽早出台禁令,不再允许抗生素作为动物生长促进剂使用。
读完此书,不禁感到重任在肩,不但要对自己好一点,还要对体内的微生物们好一点。
你看,你不是一个人在生活,无论是否自愿,几乎也无从选择,你和比一个星球的人口总数还要多的微生物们在一起生活。
或者说,它们生活在你的星球之上,你就是他们的星球,它们为你提供裨益,你也需对它们承担责任。设想一下,此刻,上百亿的生命正在与你共同呼吸、与你分享营养,即使当你面临压力、陷入抑郁,你的肠道微生物们也在与你一起承担着你的压力与不快。
这样说的话,即使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也不会再感到孤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