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离,我定不弃(精简修改版)

作者   伊然

身患重度阿茨海默症的母亲，经历一番生死挣扎后，瘫痪在床，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

今天，我例行去看望母亲，那熟悉的窗口泛着昏黄微弱的光，给寒夜增添了一丝温暖。推门而入，只见父亲正将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轻轻地敷在母亲脸上，专注地观察着母亲的反应，而干瘦如柴的母亲双眼紧闭，无声无息。突然，一声轻叹从母亲鼻腔颤出，嘴角浅露笑容，原本木然的脸一下生动起来。父亲转头激动地对我说：“你看，你看！她笑了！”他欣喜不已，用手指梳理着母亲满头银丝，脸贴着母亲的脸轻轻地呼唤着……

这一幕让我热泪盈眶，这是情真意切的爱恋，这是相濡以沫的深情，怎能不叫我动容！

父母是小学同学，母亲曾在少先队入队仪式上给父亲系过红领巾，后来喜结连理，伉俪情深。我三岁那年，父亲因腰椎间盘突出瘫痪在床，母亲一边悉心照料父亲，一边四处寻医问药。她腆着肚子用板车拖着父亲，几乎碾过小城的每条街道和每个医院大门。整整十年，父亲在母亲的精心伺候下奇迹般地康复了。

不幸的是，母亲却在十年前罹患阿茨海默症，身体各器官功能不可逆地渐渐褪化，智商已形同婴儿。每天父亲一勺一勺地喂母亲吃饭、喝水，牵着母亲去上厕所、散步、晒太阳，每夜父亲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母亲才会在父亲宽厚温暖的臂弯里安然入眠。更可怕的是母亲已认不清她的孩子，忘了父亲的名字，常常双眼空洞无神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凭父亲如何呼唤也没有回音。父亲更加频繁地用电动三轮车载着母亲去看黄香大道，去看人工湖，去追寻他们曾经踏过的足迹，希望有一阵轻风吹醒失忆的母亲，让一缕阳光照亮母亲暗黑的世界。

在母亲病危的日子，父亲一直固守在ICU室外，他说：“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离她近些，她会感知到的。”母亲的大脑细胞大部分坏死，形同植物人，浑身上下插满管子与仪器的身体不停地抽搐，安全带捆住的四肢剧烈撞击床栏，如一把尖刀刺破我们鼓满血泡的心房。“放手吧，让她少受一些苦！”亲友们不忍卒睹。一番思想斗争，我们兄妹决定陪母亲度过最后一晚,第二天让她轻松上路。

那一夜，父亲通宵陪在母亲身边，十指紧扣母亲微凉的双手，抚摸着她干瘦的身体，喃喃着：“我和你说我们读书的祠堂，说我们的老师，说我去师范看你时的情景，你好像记得呀，不停地回应。可你怎么要放弃？我们说好了还要一起去散步，我用车子带着你到处兜风，要一起慢慢变老。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年近八旬的老父亲趴在病床上,将母亲揽入怀中,泪如泉涌。母亲出奇的安祥平静，没有抽筋也没有撞击。次日医生惊喜道：“真是奇迹啊！身体抽筋得到控制，心率恢复正常，可恢复部分吞咽功能！”这一定是母亲感受到父亲的深情呼唤，再一次停下了决绝的脚步！

半月后，母亲出院。父亲对我说：“只要你妈没有痛苦，我是不会放手的，我会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她能感受到我在她身边，当我声音大一点，她就会手脚不停地乱动，开心也会笑，可以安然入睡……”

今天，在我模糊的视线中，父亲又拥着母亲的身躯，看着她宁静的面容，泣不成声：“你就是我的孩子，你若不离，我定不弃！”